“走呀!……”
騎手們跳上馬。拼接起來的寬馬套抖了一下,拉直了。蒙著炮衣的大炮高高的車輪子在車轍裡咯吱作響。炮彈車的車軸掛上了一輛馬車的轅木,把車轅結束通話了。
“放棄陣地啦?勇士們,媽的!”昨天晚上和普羅霍爾一同喝酒的那個甕鼻子老頭子在車上喊道。
炮兵們默默無語地開了過去,急著渡河。普羅霍爾在黎明前的昏暗中到處找槍和馬,找了很久,還是沒找到。在一隻小船旁,他索性把另一隻靴子也脫下來,扔到水裡;頭像鐵箍箍著一樣,疼得要命,紮在水裡浸了半天。
太陽昇起的時候,騎兵開始過河了。哥薩克們下了馬,在頓河的急轉彎處上面一點地方,把第一連的一百五十匹卸下鞍子的馬趕到水裡,頓河從這兒拐了一個直角大彎,向東流去。這個連的連長蓄著大胡於,紅色的硬毛一直長到眼邊,鷹鉤鼻子,樣子兇得很,簡直像只野豬。他的左手吊在一條骯髒的浸滿血的吊帶上,右手不停地玩弄著鞭於。
“別叫馬喝水!快趕!趕它們走!你是怎麼啦……難道你還怕水嗎?……趕下水去呀!……你的戰馬不是糖做的,化不了!他對那些往水裡趕馬的哥薩克們叫嚷不停,棕紅的鬍子裡面露出潔白的犬齒特別大的牙。
馬匹擁擠在一起,不很情願地走進冰冷的河水中,哥薩克們吆喝著,用鞭子抽打它們。一匹額角上有顆淺紅色大星斑的白鼻樑鐵青馬頭一個批起水來。看來,它已經不是第一次袱水了。波浪衝洗著它那臀部下垂的身軀,麻束似的尾巴被水衝到一旁,脖子和脊背露出水面。其餘的戰馬也都跟在它後面,劃開水流,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打著噴鼻,袱進波濤滾滾的頓河水裡。哥薩克分乘六隻大船,跟在馬匹後面。有一個護送的人,拿著準備好的套馬索,站在船頭上,以備萬一。
“別劃到前面去!趕它們斜頂著水流袱!別叫水把它們沖走!”
連長手裡的鞭子忽然活了,在空中畫了一個圈子,啪地響了一聲,然後垂到沾滿石灰的靴筒上。
激流衝擊著馬群。鐵青馬帶領著其餘的馬,輕鬆地在前面袱著,相距有兩匹馬那麼遠。它頭一個爬上左岸的沙灘。這時候太陽從黑楊樹的亂枝後面升了上來,粉紅色的旭光照在鐵青馬身上,它那溼淋淋的、閃閃發光的皮毛霎時間彷彿燃起了撲不滅的黑色火焰。
“留神姆雷欣那匹小騾馬!幫著它點兒!……它戴著籠頭。你倒是快劃呀!劃呀!……”像野豬似的連長沙啞地喊叫著。
馬匹都平平安安地過了河。哥薩克們已經在對岸等候它們。他們牽過自己的馬,戴上了籠頭。開始從這邊往對岸運送馬鞍子。
“昨天什麼地方著火啦!”普羅霍爾問一個正把馬鞍子搬上小船的哥薩克。
“奇爾河沿岸。”
“是炮彈打起火的嗎?”
“哪兒是什麼炮彈啊?”哥薩克厲聲回答說。“是紅黨放的火……”
“統統燒光了嗎?”普羅霍爾驚訝地問。
“沒有……燒的是財主的房子,還有那些有鐵屋頂的房子,或者是修建得好的倉房。”
“燒了哪些村子啊?”
“從維斯洛古佐夫一直燒到格拉切夫。”
“第一師司令部——你可知道這會兒在什麼地方嗎?”
“在丘卡林村。”
普羅霍爾又回到難民的大車隊那裡。燒樹枝、倒塌的籬笆和幹牲口糞的火堆的苦煙,被小風一吹,瀰漫在連綿不斷、無頭無尾的野營上空:婆娘們正在做早飯。
夜裡,又從右岸的草原地區擁來了幾千名難民。
火堆四周的大大小小的車輛上,嗡嗡的人語聲響成一片:“什麼時候才能輪到咱們過河呀?恐怕輪不上啦!”
“如果是上帝的意旨,我們過不了河——那我就把糧食倒到頓河裡去,免得落到紅黨手裡!”
“渡船旁邊人擠人——黑壓壓的一片!”
“我的寶貝兒,我們怎麼能把箱子扔在岸上啊!”
“一個勁兒地攢呀攢呀……主耶穌啊,我們的救命恩主啊!”
“就該在自己村邊渡河……”
“鬼叫我們跑到這個維申斯克來!”
“據說,卡利諾夫角村全都給燒光啦。”
“想坐渡船渡過去……”
“那是當然,留下來,他們饒得了咱們!”
“他們有命令:把所有的哥薩克,從六歲的小孩到白髮老頭子——統統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