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見過白天,一下出來身子輕飄飄的,加上替江胡氏找保跑了半天,頭暈得不行,就在一品店住下來。我心裡明白,現在還不能走動,敵人不會那麼輕易就放了我,十有八九是放長線釣大魚,用我去釣玉璧的。
果然,第二天就有幾個兵到一品店,守著我說:“你出來了,怎麼不走?”
王左氏在旁邊說:“她剛出來,受了風寒,要請醫生看。
現在一無錢二無親的,你們攆人家走哪裡去?“有一個兵說:”嘿,她的親戚不是很多嗎?“
我沒說話,心裡陡然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悲涼。
是的,這小小的嶽池城,是我從小讀書生長的地方,這裡的每一條街,每一條巷,都有我的親戚、朋友、同學和熟識的人。出了這牢房,轉過幾條街,就是那座被稱為康家吊樓子的大宅子,那裡曾住過疼愛我的外婆、大舅和成天簇擁著我的一群無憂無慮的姐妹們,使得這座古老的宅子,在我心裡從來都珍藏著一種親切和溫暖。可是這一切,都永遠成為了過去。自從我打梁山回來和玉璧一起上了山,大舅家裡就擔驚受怕。滿門的親戚朋友們都忿然作色,說我一個書香門第的纖纖女子,那麼好的天分不去繼續讀書教書做學問,卻去和那些草頭王們一起聚眾造反,成天被人家貼著大布告四處通緝,左一個共匪右一個共匪的,真是丟盡了康家陳家的臉。大舅軟硬兼施,勸說無效,一氣之下和我斷絕了關係,還不要表姐妹們和我往來。
不過表姐妹們也都四散了。前不久,唯一在家的二妹正芬,揹著大舅到牢裡來看我,淚花花地問我想吃點什麼。我說好久沒沾油葷了。正芬回去就悄悄給我燉了一大沙鍋臘肉送來,自己第二天就起身去了上海。我不能去送她,但是這些年來,我一直感謝她,她是我姑娘時最知心的朋友,也是最後一個離開我的表妹。
我看著門外,陰沉沉的街道上,飛著漫天的大雪。姐妹們的笑聲從此消失了,這座曾經寵壞了我的小城,對我板著一張冰冷的臉。歡迎我的,是另一個世界,那裡艱難、貧窮,卻很溫暖,那裡有著許多許多的人,正等著我,盼著我,他們成了我真正的親人。
張俊昌當然不會輕易就相信了王左氏的話,那幾個兵還是輪流在店裡晃。我就住在店裡,也不動,等待著組織上派人來接。
臘月十三下午,我正在屋子裡烤火,忽聽得門外來了一幫人,其中一個大聲地說:“老闆娘,登個號!”
我聽出這是陳亮佐的聲音,連忙出來一看,果然是他們來了。
陳亮佐看見我出來,就遞了個眼色,然後對王左氏說:“老闆娘,我們把扁擔放在這裡,到街上去吃點東西!”陳亮佐他們出去後,我也對王左氏說:“王大姐,我出去走一走,散散心。”
王左氏說:“你才出獄的人,要忌風啊!”
我說:“沒關係的,不走遠,就在這條街上。”
我跟陳亮佐走了一段路,來到一個僻靜處,他四周望了望沒有人,就輕輕地對我說:“今晚上在南門外麻柳橋等!”說完就走了。
我一下子覺得有些為難了。這路怎麼走呢?一品店在東門城門口,麻柳橋在南門外,從城外走吧,還有好幾里路,從城內走吧,要穿大半個城,被人發現了怎麼辦?我埋著頭往回走,一直沒想出一個好辦法來。
跨進旅店,就見火盆邊坐著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人,我一看是劉光弟,我們在城裡的聯絡人,心裡不禁一亮:他的家就在麻柳橋!我裝著不認識,也在火盆邊坐下。王左氏一邊給我們介紹,一邊熱心熱腸地請他給我看病。劉光弟笑容滿面地說:“當然當然,醫生嘛,就是給人解病除痛的。”說著就為我把脈。
外邊有人進來,王左氏招呼去了。劉光弟給我開了一張藥單子,一邊細聲對我說:“馬上從東門外邊走,有人接你。”
天已擦黑了,我拿著藥單子要出去抓藥,可是王左氏死活不肯,說是我要忌風,她去把藥給我抓回來。沒有辦法,又只得在她的店裡坐著。等吃了頭道藥,天已經黑盡了,又湧進來好幾個住客。趁王左氏正招呼,我悄悄溜了出來,一陣快步出了東門,見後面沒有人跟我,就順著城牆根兒放大了腳步,在轉拐的一個小橋邊,見到了陳亮佐和前來接我的二十多位同志。亮佐一見我就說:“快,出北門。”說著就把我拉上滑竿,用被子蒙上頭,抬起就是一趟小跑,連夜趕到太平場。
後來我才知道,我這次出獄,確實是雷青成費了不少力,而且是從劉鐵他們犧牲後不久就辦起的。先是督著劉湘打電話到楊森的軍部、軍部說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