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迷濛的江南村莊。
她走過來。滿屋的空氣似乎也為之沉靜了片刻。
一個粗豪的大漢醉醺醺地站了起來:“好啊,連錦繡姑娘都下樓來了,今夜老子要喝他個底朝天。”
哄聲如潮。她卻似乎沒有一點感覺,她看著我,好像屋裡只有我一個人。
她說:“我一直都在等你。你來了,蓮苦。”
四周突然寂靜如死,在她說出“蓮苦”的時候。
我看到張遠墨瞬間慘白的臉。我看到遠處那個中年人臉上的刀疤突然變得血紅。
我聽到有三十一個人把手放到了兵刃上,其中靠近我周圍的十六個人的武器已經出鞘。我還聽到杯盞輕輕碰翻在桌上的聲音,那是冰姨,她彷彿真的醉了。
我還聽到靠門左首的地方有個人仍然在吃麵。是個腳伕模樣的老者,和我一樣,喝一口酒,就一口面。屋裡的變化並沒有引起他的注意,他沉浸在對食物全然的滿足裡。
辛勞一天,能有一壺好酒一碗熱湯麵,也許就是他人生最大的願望吧?看起來這樣簡單又容易到達。
我低下頭,我的面已冷,但也還是很想把它吃完。
我想他們會有足夠的耐心等我把面吃完。人們在面臨確知的卻無法預測的危險時,往往會變得謹慎。這是我八歲時,在雪中與一隻餓狼靜靜對峙兩個時辰後得出的經驗。雖然事後證明,八歲的我對付這隻狼已易如反掌。
如果是很多人同時面對,他們往往還會互相觀望。這是芍藥村告訴我的經驗。
所以,我想我能把這碗麵吃完。
但是有人啞聲說道:“原來你不是郎中。”
張遠墨!
“我是郎中。”
“可是你是蕭蓮苦?”
“我是蕭蓮苦。”
“你拔劍吧。”
他的劍已出鞘。
我終於沒能把面吃完。
他拔劍的那一瞬間,至少有十六個人從不同方向朝我而來。
漫天花雨,噴薄的血。
十六個人渾身寒戰地倒在地上。他們的臉上都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懼表情。
▲虹▲橋▲書▲吧▲。
第6節:謎語江湖(6)
我還在座位上,我的手上還握著吃麵的筷子。
他們都還活著。我想死亡應該得到尊重,因我已確知它的無可挽回。
只是我終免不了要面對各式各樣的傷口,這讓我疲倦。
唯一沒有受傷的是張遠墨,他的劍落在腳下。
他撿起劍,茫然看我。我突然想起初次見他,他的眼睛在暮色裡,像一顆星星,明亮而驕傲。
臉上有疤的中年人在喚他:“遠墨,你過來。”
他說:“師叔,爹給我這把劍的時候,曾交代我劍在人在。”
他的手腕翻轉,刺向自己。
驚呼聲中,劍再次落在地上。
打落他的劍的是兩根筷子。
一根我的,一根是那個腳伕的。
劍氣所及,奪人意志。或許“殘荷聽雨”真是一招不祥之劍。
沒有人再妄動,滿屋蕭然。
錦繡輕輕端起我的麵碗:“面涼了,我讓廚房再煮一碗。”她的沉靜如此不被驚擾,她只是捧著麵碗小心離開,好像深知塵世間的細小溫暖,於我有多麼的可貴。
我撿起地上的劍。
我從沒見過劍身這般暗沉,不見一點鋒芒的劍。只相對片刻,劍中就有無限怒意傳來,讓人心生凜然。
我將劍鄭重遞與張遠墨,嘆道:“好劍!如果沒有猜錯,此為泰山湛廬劍。只是劍本有心,卻總被世人辜負。”
“說得好!”角落裡突然有人擊掌拍案,那個腳伕模樣的人。他的運氣比我好,面已吃完,正大口喝酒。
“想當年大師歐冶子鑄此劍,熔爐中錘鍊了九九八十一天,仍無法淬出其光芒。歐冶子悟出劍中戾氣,唯有正氣與熱血同鑄可解,遂投爐與劍相融。投爐前,取名‘湛廬’,寓黑色之光,希望此劍能給蒼生帶來福澤,那是何等的壯烈。越王允常將此劍送給吳王,吳王闔閭暴虐無道,此劍自行出鞘離去,尋找有道之君楚昭王,那是何等的傳奇;泰山派遠祖張長風攜此劍,於大漠之中,一劍挑群魔,終將危害武林的魔教趕出中原。據傳張長風每誅一惡人,此劍都會耀出驚天光芒,那又是何等的英雄;不想泰山派竟凋零至此,讓此劍落入這等無知小兒之手,一點挫敗就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