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不知道母后為何有此一問,他扶著牆角艱難地起身,畢恭畢敬地答道:“算上堂姑姑一共有九個,不算的話是四個。”母后常年呆在佛堂裡,他雖然鮮少見到母后,卻一直都很尊敬她。
見周正自己站起身來,皇后這才伸出雙手去扶他。她取出帕子為周正拭去嘴角的血跡,面帶惆悵地說:“她們中有幾位還是我的閨中密友呢。”但這絲惆悵很快就消失了,皇后正色問:“那正兒見過幾個?”
周正答:“只見過婭姑姑一個。”皇后點頭,又問:“為何會如此?”
周正思索片刻,答道:“我大楚國的公主大多會遠嫁和親,數十年乃至百年才有機會回來省親。婭姑姑是唯一一個沒有和親的公主,她下嫁給楚國官員,時常進宮,兒臣才有機會見到她。”
周正話音落下後,皇后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她取出一粒玉皇清丹放進周正的口中,周正順勢吞下了。玉皇清丹是皇后特意煉製的療傷聖藥,剛一服下,周正就覺得身體裡有一股暖洋洋的力量,慢慢治癒著楚天子那一腳所帶來的傷痛。
皇后提點道:“你該是知道的,只有婭和你父皇才是一母同胞。”
公主為了大楚國遠嫁和親,去的大多是苦寒之地。那些地方別說修煉資源了,就連飲食衣物都不太精緻。對於從小錦衣玉食的公主來說,和親就是受罪。
由於婭和楚天子一母同胞,關係最為親近,楚天子力排眾議,這才把她留在楚國。婭嫁了一個文官,並由楚天子賜了公主府,才能衣食無憂,乃至盡情取用宮中的修煉資源。
這些話皇后沒有明說,但那句“一母同胞”已經足夠周正領會她的意思了。
周正在療傷聖藥的治癒下漸漸可以獨自站立,皇后便放開周正。她背對著他,面向皇帝寶座,悠悠地說:“我二十年前生下你姐姐,為她取名明珠,是希望她永遠都是我的掌上明珠,而不會遠嫁別國。正兒,你可以不在意皇帝寶座,但明珠自小疼愛你,你在任性之前總該想想自己的親生姐姐吧。”
她的話讓周正沉默了,皇姐……看來這太子,由不得他不當了。
金鑾殿內,宮燈靜靜地燃著,那些晃動的火焰像是燒在周正的心上。他恍然間覺得,宮燈裡面燒的不是極品松脂,而是他的血液。多麼可笑啊,他自詡出身高貴,卻連一點選擇的權利都沒有。
這座深宮,在給了他尊貴的同時,也把他牢牢地鎖在原地。他才七歲,卻已經可以看到自己七十歲、甚至七百歲的樣子。他是大楚國的太子,以後將是天子,他也只能是大楚國的太子和天子。
周正終於妥協道:“是兒臣任性,害母后擔心了。”這句話就像是抽乾了他所有的力氣,他說完便頹然地癱在地上,就算是玉皇清丹都無法給他站著的力量了。
皇后開啟殿門,對宮人下令:“你們抬太子回東宮,傳本宮的口諭,宣太醫去東宮為太子診治。”馬上便有成群的宮女進來,她們上前托起皇后的衣襬。皇后緩緩走向鳳輦,經過等在殿外的楚天子時,她淺笑道:“今晚正兒這一番胡言亂語,還請陛下別往心裡去。”
楚天子擺擺手,轉身離開了。他的步伐沉重,只是一夜,他卻像是老了十歲。他雖然嘴上對廢儲一事說得輕鬆,然而修士產子不易,就算他有後宮三千佳麗,美女如雲,到如今也只得三子兩女。
大兒子天資駑鈍,不堪大用;二兒子倒是聰明,卻是宮女所生,身份太低,難以繼承大統。
楚天子為皇儲一事操碎了心,好在皇后七年前生下週正。在這三個兒子裡面,周正雖然年紀最小,卻是他的嫡長子,身份尊貴。更兼之周正外圓內方,有法度氣節又不落於古板,為人處世竟有幾分高祖的味道。楚天子對他越看越滿意,在他五歲的時候就將他立為皇儲。
今天周正的話把楚天子打了個措手不及,他反應過激了,還好有皇后出馬。不然真的廢了太子,能把他的腸子都悔青了。楚天子自嘲道:“朕處事到底不如皇后老練啊。”她幾句話就能讓周正改變主意,而自己只會氣得打罵周正,於事無補。
楚天子遠遠地見到宮人抬著周正回東宮,他傳音道:“好好照顧太子,太子今天若是落下半點後遺症,朕拿你們是問!”聽到楚天子的話,宮人便要跪下行禮,楚天子又道:“不必行禮了,快帶太子回去吧。”宮人這才繼續向前。
躺在玉輦上的周正,嘴角扯出一抹苦澀的笑意。這傷明明是父皇打的,父皇轉眼卻又對他關愛有加,果然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都只能受著。
大楚國廢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