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齊,茶桌跪墊都泛著柔光,窗上糊的窗紗似乎換過一層,比我們之前用的顏色要素雅透亮得多。光線一充足,堂內立刻顯得乾淨明亮,愈發有小資文人的腔調了。
堂中有一人恭恭敬敬地垂手站著,頭微垂,雙肩平直,一看就是好人家裡教育出來的家生子。
嚇唬我?!
我連忙放開小滿,怨懟地瞪他一眼,整整衣服頭髮快步下了梯,衝著那人熱絡一笑:“讓您久等了,妾是這兒的老闆……”
那人拱手一禮,客客氣氣地:“見過凌娘子。小的是府的管家方仲,受我家少爺的囑託,來還凌娘子一份人情的。”
我奇道:“人情?家少爺何時欠了妾的人情?本店小本經營,咱們又初來乍到的沒什麼人脈,多虧了大人常來,茶舍的生意才維持得下去。算起來,還是咱們欠大人的人情才是。方管家莫不是弄錯了?”
這貨幹嘛叫我凌娘子?以我的瞭解,我這樣沒夫家有產業的寡婦,叫夫人叫嫂子都行,頂不濟叫聲大娘被我一記白眼彈回去。要是我孃家家世淵博,叫一句小姐也是無可厚非。娘子這稱呼帶著股子接地氣的味道,倒是不計較婚否。
他這樣身份的人,這麼客氣地叫我娘子,就好像是穿著燕尾服操著倫敦音的英國管家,一開口就樂呵呵地問我:大妹子兒,再來瓣兒蒜不?
……這莫名的違和感。
管家微微側身,做了個引路的姿勢:“少爺做事自有其分寸,小的只是依言辦事,不敢妄加評論。不過少爺倒有幾句話託小的轉達,凌娘子可否先移步,隨小的到桃園中走一遭?小的愚鈍,唯恐辜負了少爺的囑託,還望凌娘子不吝賜教。”
我挑起一邊眉毛。
這還是我的地盤嗎?怎麼他說的這話,好像我才是做客的那個?
更何況他話裡話外滿滿的居高臨下的氣勢,不像是來還情的,倒像是來結仇的。
有心嗆他幾句,又實在好奇,只得先笑應一聲,回頭示意小滿跟上。
我的桃園!!
我按著胸口揉揉眼睛,閉上再睜開,觸目所及依舊是一片凌亂。
幾株長勢茂盛的桃樹被連根挖出來,東一棵西一棵地擱在地上,空地裡堆著些木方土石,再遠處有工匠忙忙碌碌地挖坑,似乎要大興土木。我心疼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哆哆嗦嗦問:“這是……”小滿趁我不注意,把地契給賣了?!
管家笑道:“我家少爺昨夜回府以後,細細回味凌娘子說的話,越想越覺得大有道理,今晨醒來時,突心有所感,竟將那棋局破了。少爺大喜,對娘子感激不盡,又不知如何報答,便想起您曾說過,想趁冬天之前在桃園中添幾座涼亭,移幾本臘梅。少爺怕您錯過了時辰,到了梅花盛開時喝不著您的梅花茶,便匆忙畫了圖紙,教我尋青塘手藝上好的木匠過來,為您了卻一樁心願。”說著雙手遞給我一份圖紙,“這是我家少爺親手繪的,不知凌娘子合不合心意。”
還有什麼合不合的?就算是不合也挖了,難道我現在還能改不成?我冷笑一聲,接過圖紙草草掃了一眼,淡淡道:“大人繪得一手好丹青,妾是粗人一個,哪看得出來好壞?左右園子都已經如此了,方管家想做什麼便做什麼,不必當自己是外人。”
又看看周圍:“妾自認沒做什麼了不得的大事,當不起這份大禮,麻煩方管家為我列一份賬單出來,翻修用的錢,就當是妾向大人借的,按錢莊的一分利算,一年還清。”媽的,老子又負債了。
更正一下,我是丫鬟的身子欠債的命,娼妓的雙手流氓的心。
怎麼都是在勞苦大眾之間徘徊,高雅不起來了。
方管家一愣:“這……”
“又或者,”我轉眼盯著他,“大人中意的是咱們這茶舍。也好,這筆銀子就當做大人入夥的份子錢,咱們按出的錢數訂一份合同,大人今後就是咱這兒的老闆了。方管家在自家的地盤上,自然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絕對不用先徵求小婦人的意見!”
方管家汗都下來了,怔了一會賠笑道:“小的自作主張,得罪凌娘子了。我家少爺原是要小的先跟您說明原因,得您首肯再動工的。只是小的為了趕工期,再者也忖度著,以娘子和我家少爺的關係……”
我淡淡道:“這話您可別亂說,大人其人如玉,空教擲果盈車,豈是我這守寡的婦人高攀得起的。妾雖粗鄙,也知愛惜名聲,若是傳出不檢點,妾別無他法,只得一根腰帶換個清靜了!”說罷斜眼看一眼小滿,小兔崽子,話不說清楚,讓老孃吃這麼大一個悶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