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忽而一笑。那一笑答失八魯看得清清楚楚,猛然愣住。電光石火間,沈浣身形尚在半空,“嗆啷”一聲,身後長劍出鞘,運起十成內力,脫手暴射甩出。長劍勢如奔雷烈火,劃破漫天風雪陰鬱,直向答失八魯心口而去。
“小心!”烏力罕全力一撲答失八魯,那劍旋即“噗”的一聲透體將烏力罕與答失八魯的右肩對穿刺透。
沈浣一聲長嘆,無數駭然驚叫聲中,再無力躲避蜂擁而來的箭雨,只覺後心一涼,有什麼狠狠透體而入,耳中傳來自己趕來親兵的慘呼,隨即猛然摔落在泥濘雪地當中。
天色依舊陰鬱如昔,狂風大雪打在她臉頰之上,身體卻已沒了感覺,疼痛和寒冷驀然消失。耳邊金戈鐵馬的廝殺之聲,連帶漫天風雪的尖利呼嘯,都已遠去。一時之間,這個她身處了十餘年的沙場竟是前所未有的安靜下來,雪花在空中狂舞,寂靜無聲。狼煙染過天空,她忽然隱隱約約想起信州道上那個小姑娘所唱的歌兒。
來時舊裡誰人在,別後滄波路幾迷。
不由自主的,她竟是微微笑了一笑。用力握了握手中的長槍,些許餘溫,不知是自己的血,還是別人的。
最後看見的,是空中“沈”字青龍牙旗飄落下來,風雪之中,蔽日遮天。
第六十六章 鐵衣十載黯紅顏
天明時分,肆虐了整整三日的暴風雪終於停了下來,漫天烏雲悉數隨著夜色消散而去。碧空萬里,冬陽輕輕緩緩的升起,大地之上及膝深的皚皚積雪覆蓋了一切,雪原廣袤平坦,橙色的陽光灑落在雪地之上,澄澈如鏡。
安豐西南三十里,潁州軍行營。
將官與士卒皆是裡出外進忙碌不已。三天之內大軍由太康急速遷來此處,各種事務萬緒千頭,一時之間,連校尉將官都在與排頭兵一道打樁支帳。眼下劉福通在安豐,蕭策帶兵嚴守毫州南線,軍中大將或在外帶兵,或重傷昏迷,或下落不明,軍中唯剩羅鴻一員武將坐帳中軍,與戴思秦杜遵道兩名文官,三人共撐大局。
忽然一隊人馬由西面而來,未懸牙旗,速度頗慢,步履甚是艱難的在雪地之上跋涉。走到近前,但見人馬容色疲憊,士氣低迷至極。
“站住!來者何人?!”當值戍守的軍士在營前警覺喝問。
還沒等對面為首之人開口,“砰”的一聲,喝問的軍士便被校尉鄭鐸狠狠一腳踹開,“瞎了你的狗眼!那是派出去尋元帥的探馬!”言罷騰騰兩步,親自上前開啟營門,大雪之中,他一腳深一腳淺,踉踉蹌蹌的衝了過去,一把拉住那隊人馬當先一人,急切道:“趙哥,怎麼樣?可有元帥訊息?!”
為首的中年漢子抬頭看了一眼鄭鐸,抿唇不語。
鄭鐸一顆心懸在一半,聲音極輕仿如喃喃自語,小心翼翼的試探道:“沒……找到?沒找到也好……總有希望……”
那中年漢子聽了這話,喉頭一動,七尺大漢竟是紅了眼眶。
鄭鐸懸在一半的心瞬間被狠狠一攥,張口便要追問,卻又發不出半點聲音。
中年漢子沉默著向側面邁了一步,身後幾個士卒隨之向側面退開,露出行在隊中之人。
六個士卒,手中抬著臨時由兩隻長槍與軍衣架起的擔架,那上面,隱約躺著的是個人形,然則鄭鐸卻看不清楚,只因那躺著的人身上,覆著一面被狼煙燻黑,染滿血跡的青龍牙旗,牙旗殘破,其上濃墨古隸寫著一個字。鄭鐸識不得幾個字,可這個字他偏偏認得。近十年間,潁州中軍大營前,高懸不落的,正是這個“沈”字。
鄭鐸直愣愣的看著那青龍牙旗,牙旗之下是誰,他看不出來。
一瞬間,所有人驀然安靜下來,全都看著這隊斥候探馬,等著趙校尉開口。誰也不敢多喘息一下,彷彿只要喘息的重了,那面青龍牙旗就會自己滑落下來。
沒有人敢看那下面是什麼。
趙校尉卻是仍舊一言不發,抬手一揮,手下之人瞬時收整回原來隊形,沉默鬱郁的進了行營,直往中軍大帳而去,留下尚站在雪地之中發愣的鄭鐸,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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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帳之內,鴉雀無聲,寂靜得讓人背脊發寒。
六名士卒,抬著那擔架久久不動,立在大帳中央。青龍牙旗依舊嚴嚴的覆蓋著擔架上的人,不見面目。
羅鴻一輩子,到今天之前,從沒有害怕過。然則此時看著那泛著血腥的再熟悉不過的青龍牙旗,他只覺得心中的恐懼彷彿瞬間吞噬掉他心智,瀰漫在血脈當中。戴思秦與杜遵道誰也沒有出聲,定定的盯著那擔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