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俠……我與他乃是故交。昔年我與炎兒流落江湖之時蒙他相救,否則炎兒性命危矣,哪裡再遇得上師父?這次我二人乃是於信江偶逢,同赴臨安府,龍門鏢局之中鏢銀失竊,俞二俠的師弟又或許與鏢銀一事有關。我二人聽得師兄傳訊,這才同道來長沙。實在……並非……並非如世伯所說。何況俞二俠乃是武當張真人弟子,聲名赫赫,又是我與阿竹恩人,實在不是景兒能高攀的。”
吳澄一邊聽沈浣解釋,一邊不動聲色自顧自的倒了杯茶,慢慢飲了,聽得沈浣說完,停了片刻,這才飲盡,緩緩而笑,開口道:“景兒,世伯言及蕭元帥,你只答了一句,言及隋卿,你亦只答了一句。然則言及俞二俠,你卻說了五六句不止。”
“啊……”沈浣微微吸了口氣,一雙眼睛圓睜,清濯面龐滿是驚訝之色,似是連自己都未曾想到,一時間反應不及,只有些怔愣的看著吳澄。吳澄卻只是兀自淺笑,也不多說,不緊不慢的飲著茶水,竟頗有些興致盎然的去看那青白紅黑各色鯉魚在水中游浮沉躍,四濺水花。一時之間臨水山亭之中唯餘清風拂過,萬葉千聲。
沈浣心思漸靜,憶起自從信州道旁與俞蓮舟再遇,上饒參政府中相助,信水之上相敘,同赴臨安查訪,金陵打探天鷹教虛實,轉道而向長沙,及至前日百泉軒中同飲共敘,捫心自問,她可真的竟是存了別的心思?若是沒有,為何這一路與俞蓮舟同行,心中卻總存了異樣之感?她本以為那是再逢昔年家變之後曾相救的故人,心下感懷所致。可是如今細細想來,她可能當真言道俞蓮舟於她只是當初仗義相救的故人?
為何上饒府中由俞蓮舟手中接過長劍的時候,劍柄之上的溫熱之感讓她心中一動?
為何信水之上夜舟之中見得俞蓮舟來訪的時候,竟會有很久未嘗體會到驚喜之感?
為何龍門鏢局之中俞蓮舟那一句“此地不甚安全,我與你同去”讓她無端動容?
為何俞蓮舟贈與她的一小瓶傷藥她貼身收藏的極是仔細,不捨的使用?
為何天鷹教中俞蓮舟在後堂與殷天正相鬥,她嘴上教說著殷梨亭,手上長劍卻是半分不松?
又是為何,她每每提及潁州大營必會有的沉鬱煩亂,在他那晚一句話下竟是終究煙消雲散?戴思秦同她說她若想立於不敗之地,須得同劉福通虛與委蛇、與劉子青韓普相爭相較。蕭策同她說若想實現克復山河之志,便不能一味專注於沙場而避開這些功利計算。她熟讀韜略,這些利害剖析,實是再清楚不過,然則卻每每下不了決心。直到日前夜半百泉軒中同飲共敘,素來沉肅冷峻的俞蓮舟與她相談之時揚眉而笑,只簡單的一句“當初能救得沈將軍,可不算事小事”,讓她心中暖極,只覺自己腳下之路,無論有過多少辛苦,將來又須得多少辛苦,都已值得了。彷彿也只需這一句話,她便能將那些路途之中的困擾阻隔一掃而清。
這許多事情,絕非故人恩情能解釋得盡的。其間心情,感懷有之,相投有之,孺慕更有之,只是沈浣已然察覺,這些情懷絕非全部。那麼除了這些,自己還懷了何樣的心情?一時之間,山間清風捲起沈浣衣角,輕盈飄蕩,應和著遠遠傳來的空遠鶴鳴。
只是沈浣心緒一轉:便是想得明白這些,卻又能如何?年幼之時父親教導言猶在耳,家破人亡之事歷歷在目,雁留山上勤習苦讀仿如昨日,十多年來克復山河之志還我故園之心,這些東西,早已如影隨形的滲入到她的骨子裡,塗抹不去,剝離不開。這半年多來的時光,不過是她一生中的一個意外,本不在過去的意料中,亦不在今後的規劃裡。無論她是沈家的長子還是長女,她的身後都是沈竹,她今生要走的路,二十年前就註定好了,其上的艱辛讓她已經沒有太多可留給自己的東西。
吳澄似是看透了沈浣心事,一手輕輕拍著猶自沉浸在觀魚樂趣裡的沈竹,抬頭看著沈浣道:“景兒,世伯知道,這些年來,你身為沈家後嗣,一力盡到自身之責,抗元御辱不遺餘力,不負你父期望,不負你師父師兄教導,亦不愧為忠良之後。只是景兒,你爹孃如若泉下有知,定也不希望你自己這般苛待於自己。除了責任,你亦當有自己所思所願之事。”
沈浣聽聞,沉默良久,“世伯如何覺得景兒這些年便是苛待自己?雁留山上讀書習武也好,潁州帳下征戰四方也罷,景兒卻也絕非僅僅為此。”
“哦?”吳澄抬眉,放下了手中茶杯。
沈浣聲音輕緩,卻是字字句句清清楚楚,“這些年來,師兄與我不為功名,不為主公,只為了克復山河還我故園之志。師兄也曾言道此志太過空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