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駱駝來得極為迅疾,但聽駱寒喊了一聲‘停’,當即攸然止步,如飆風驟雨,常止於人意以為斷不可止之處。
他所停處卻正在大堂之下的石階。那駱駝竟在石階之上煞足停步,整個身子龐大而孤瘦,似掩盡了那六扇之闊的大門般。
在座之人呼吸一頓,都要看看近日這攪翻江南的少年人是何形狀。只見駱寒在身影在那駝背之上顯出和他騎下駝峰一般地孤峭峭的銳,他的一雙目光也銳利如電。只見他一掃堂上諸人,於旁人全然無視,一停就停在了袁老大身前。
兩人一時都靜默無聲,似是同時在想:原來——是你!
駱寒忽道:“袁大?”
袁辰龍點點頭。
駱寒道:“是你叫七大鬼傳言,約我今日一見?”
袁老大又一點頭,反問道:“我屬下叢鐵槍、馮小玉、尉遲炯、吳奇、田子單、盧勝道都是你殺的嗎?”
駱寒點頭。
袁辰龍目光中寒意如冰:“你還劍斃了孫子系,傷我二弟?”
他語意緊迫,駱寒一揚眉:“那又怎樣?”
然後他直視向袁辰龍:“你放過淮上之事,我從此不犯緹騎。”
袁辰龍怒極而笑,笑聲一震,今日他分明全不自控,只聽得他近座之盞已被他這一笑震得應聲而裂,酒水流浸,一席皆顫。李捷面上一震,向韋吉言道:“憂能傷人?”
‘憂能傷人’是江湖傳言近年來袁老大獨創的心法,卻無人見過。駱寒卻也清韌而笑,他忽翻飛而起,身形在堂上一晃即回,袁老大忽然出手,駱寒卻袖影一晃,竟在他案上奪過了那被震碎的酒杯。只聽他笑道:“人生幾回杯在手,——你又何忍——碎此一杯?”
袁老大已朗聲道:“好輕功,無怪‘九幻虛弧’之名馳譽如此。話不必再說,你我紫金山頂見。”
他發言即已挺身離席。
駱寒聞言已驅駝而奔,直卷向庭外。袁老大身形拔地而起,他輕功不如駱寒之飄如疾風,但衣袂所帶、風聲激盪,讓人大起雲垂海立之感。
他二人極快,只一刻就都已出了庭外。庭中之人如何肯錯過這番決戰?人人顧不得有禮了,竟競相追出,以求一觀。
駝背上的駱寒卻忽飛身而返,袖中弧劍一出,竟斬斷了奔在最前一人的束髮之帶。那人長髮登時披垂,駱寒已飛躍回駝背,喝道:“要試我弧劍之鋒的,儘管跟上來看。”
他翻飛之勢極迅,中間還劍斷一人髮髻,猶追得上那匹狂奔不止的駱駝。眾人微微一愕,猶有膽識粗勇之輩欲追,袁辰龍忽縮步停身,回頭一喝道:“回去!”
他這兩字極重,只見他一喝之下,追在最前的幾人人人耳中浸血,竟無人當得住他‘憂能傷人’的一喝之威。
後面還有人待追,可看看袁老大的聲勢與疾奔而遠的駱寒,何人敢擋他二人同時之怒?心下躊躇,面上憾憾,徘徊多時,猶不欲折返。
只聽一老者嘆道:“唉,唉!橫槊之擊、橫槊之擊!九幻虛弧、九幻虛弧!不得一見,悵憾此生!”
旁邊人大有同感,好半時他們重歸座中,猶自聽得重又坐好的席間響起了一片唏噓之嘆。
李捷也是有一刻才緩過神來,只聽他笑向庾不通道:“以庾兄高見,此戰竟是誰勝?”
他問完之後,又向主席上滿座之人做個手勢一讓:“空坐無聊,袁某人與那駱小哥兒又不讓大家跟去看。我李捷愛惜性命,怕當他二人同時之怒,只有在此靜待了。大夥兒何妨都說說——以各人之見,今日卻是誰勝誰敗?”
他見庾不信似不想開口,便轉向韋吉言道:“韋兄,你見識素著,連我叔父也常暗贊,且由你開頭,說說高見吧。”
他竟似平時在臨安看鬥雞走馬時的興致,——駱袁之爭在他不過如人間一戲。韋吉言微微一笑:“李若揭老才真是一雙慧眼老而彌辣,在座之人,只怕無人及得上他那‘天下武學之宗’的聲譽,怕也及不上他的見識。李兄得常待身側,得聆月旦,以李兄所聞若揭老之所見,卻是何人會勝?”
李捷不由一笑,如果是在私室,他定會一拍韋吉言大腿,大罵他一聲“滑頭”,但此時倒有些不便了。心下想起自己此來前也曾動問李若揭:“駱袁若會,不知究竟是駱某劍利,還是袁大勢雄?”
李若揭卻只沉吟不答。
李捷受不了他那份沉默,自先猜測道:“我看還是袁大勝吧,以他垂名江湖二十餘載,會過高手強梁無數,該是他勝算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