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歡呼聲平息下去,小二的頭們得意洋洋,躊躇滿志,在空中搖搖擺擺,像個當了官的醉漢:“在過去十年中,大家為了適應人界艱苦的條件,隱姓埋名,奮發圖強,韜光養晦,深藏不露,為了收集試點計劃需要的資訊,做出了很大犧牲,這一切終於都要結束了。我代表非人移民管理委員會感謝大家。”
成語用得這麼官僚,在哪裡都是被鄙視的物件,因此這一次我拋開了心中的疑問,暫時和諸位鄰居統一戰線,發出了尖銳的口哨聲噓他下臺。
不過小二早就被噓慣了,三米以下他的肩膀聳了聳,表示對人世間的羞辱他已經無所畏懼,繼續說:“按照委員會的統一安排,今天晚上每一戶將分頭向調查員做述職報告,之後空間洞會在午夜準點開放,大家集體離開。有什麼疑問嗎。”
有人舉手,聽聲音是貝多芬:“報告後離開前的時間有什麼安排。”
小二的頭統一笑得賊忒嘻嘻:“嘿嘿,問得好。”
通常如許曖昧的反應後都有樂子潛伏,好似兒童喜劇後的成人電影,橙汁飲料後的烈酒伏特加,恐龍奇遇後的天使之約,而今天晚上,人們得到的是:“官方沒有任何安排。”
要不是他實在長了太多手和腦袋,小二實在應該去當現場秀主持人,這個關節眼上頓了一頓,等萬眾矚目的視線全部集中,他放開嗓子,喊出蕩氣迴腸的一句:“大家愛幹什麼就幹什麼,沒人管!!”
觀眾們都尖叫起來,我聽到施瓦辛格興奮的問:“你的意思是說,任何事嗎?”
得到肯定的答覆以後,他偌大的塊頭在人群中一閃兩閃,消失在了門外,餘音嫋嫋。是他多年的願望:“我老闆那個死胖子,看我怎麼收拾你……”而其他朋友頻頻點頭,無限認同之狀,令我預感明天的報紙頭條,將充滿一百萬桶水都洗不淡的血腥震撼。
施瓦辛格跑掉以後,群眾也跟著一鬨而散,遁入各家門後,來如春夢,去似朝雲,留下我愣愣在當地,對著身體縮回原狀的小二發呆。
他走過來拍拍我:“你都聽見了。”
我的確聽見了,每一個字,不過我每一個字都不理解。仁兄可否好心開開小灶,為我解釋一下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
比如說,你到底是個蝦米?長那麼多手手腳腳頭頭會不會有點不方便?
他撓撓頭:“方便就沒有什麼不方便,不過洗澡的時候費水一點。”
至於自己是個蝦米。小二覺得也很難說清,所以他採取了大多數文盲父母教育孩子的本能方法——丟給我一本書。然後就一溜煙繞到我後面,跑了。
現在拿在我手裡的東西,怎麼看都不像是一本書,根本是個盒子。木皮質,很輕,黑色的盒蓋上簡潔地刻著一個奇怪的符號,從任何角度看模樣都有所不同,因此我不打算加以詳細描述。盒蓋很容易就揭開,裡面也是黑色的,中間端端正正放了數張空白的卡片,摸上去像皮製品。
我拿起一張來看,在手指接觸到它的瞬間,上面出現三行字:
非人界漫遊指南
界際友好關係管理委員會編輯
五神出版公司出版
仔細看了一陣以後,我發現卡片上其實有四行字,不過最後一行很小很小很小,小得我要把臉貼到卡片上去看,就在即將看清的時候,我心裡掠過一絲不祥之兆,那感覺很熟悉——就是帶某一個奢侈的女人去米某一個奢侈的餐廳,本意是喝一杯水的,結果對方看選單的時候我居然內急到必須走開……
幾乎就在同時,一種沒有辦法形容的極致刺痛感覺飛快釘住我的指尖,精確的說就在與那張卡片的連線處,如果孕婦分娩高峰期的痛苦程度去到十二級,我這會已經生了兩兒兩女。
暈倒在地大約十五分鐘以後我醒過來,滿身都是俱樂部地上長期堆積的魚骨頭和啤酒瓶碎片,罵罵咧咧爬到門邊,我回頭看了一眼,那本盒子書被丟在不遠的地方,猶豫半天,我還是把它撿了回來——不過,就算現在一槍崩了我,也不要想叫我的鬼魂用手拿它。我找了兩根筷子,像夾一團狗屎那樣,把它夾了回去,丟在了家裡的陽臺上。
站在洗漱臺鏡子前我檢視在地上摔得稀髒的臉,怒氣沖天,要不是小二有十八隻手,AK-47又不容易在便利店買到,我一早衝出去和他單挑了。
洗臉,剛剛把鼻子洗乾淨,忽然聽到有人對我說話。一個歡快的聲音。
“哥們,有什麼說的。”
我把毛巾放下來,看到面前的鏡子裡,出現一張不屬於我自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