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濟寺。
寺廟裡的僧侶們要做早課晚課。沈謹言拜慧平大師為師,做了俗家弟子,每日也要隨著眾僧侶一起唸佛。
往日安靜的佛堂裡,此時充斥著異樣的氣氛。
眾僧侶們看似靜心念佛,實則不時地往慧平大師的方向看過來。
沈謹言就坐在慧平大師身側。
沈謹言過了年就十二歲。原本漂亮稚氣的男童,漸漸長成了俊秀不凡的小小少年模樣。身量比剛進普濟寺的時候高了一截。雖然穿著普通,坐臥行立言談舉止,依然透出侯府公子的優雅氣度。
當然了,這是以前。眾僧侶對他總存著幾分敬重。
如今,看他的目光裡卻多了許多的探尋和惡意。
原來,他根本不是什麼侯府公子,而是定北侯夫人偷~人生下的孽種!怪不得會被送到普濟寺來!
顧家人真是心善,竟留了他的性命。換了別人家,早就讓他悄無聲息地死在內宅裡了。
活著又能怎麼樣?如今身世大白天下,他這輩子都別想在人前抬起頭來!
……
不屑的奚落,惡意的嘲諷,異樣的目光,如潮水一般襲來,幾乎要將沈謹言淹沒。
短短几天,沈謹言便瘦了一圈。
他沒勇氣出來見人,曾懇求過慧平大師:“師父,以後我待在藥房裡看醫書,不出來做早課晚課行嗎?”
慧平大師對他的態度,倒是沒什麼改變,一如往常:“為何不出去?難道你要躲著一輩子都不見人?誰也改變不了自己的出身,別人怎麼想怎麼說,與你何干?”
沈謹言眼中蓄滿淚水,聲音哽咽:“寺裡的師兄們,原本待我十分和善。現在都用看怪物一般的目光看我,還說許多刺耳難聽的話。我……”
慧平大師聲音依舊平靜和緩:“往日他們視你為侯府公子,如今你身世曝露,他們便輕蔑輕賤於你。世情如此,跳出紅塵外的出家人也難免。若是你現在被逐出普濟寺,外面心懷惡意的人更多。到時候,你又該如何在世間立足?”
“謹言,太孫妃如今自身難保。定北侯府也自顧不暇。沒人再護著你。你得學著自己堅強起來。”
是啊!
侯府留下他的性命,已是格外寬厚,不可能再管他。最疼愛他的姐姐,也被他所連累,被送到靜雲庵裡……
沈謹言狠狠哭了一回,然後鼓足勇氣,出了藥房。
再難熬,也得撐下去。
他要好好照顧自己,等著姐姐回來。
……
沈謹言以為自己做了充足的心理準備,能夠應付這一切。可沒想到,心懷惡意的人,遠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多。
寺廟裡的僧侶們,不過是言語嘲諷幾句,目光不善一些,在他去廚房領飯食時故意吐口唾沫之類。
來寺廟裡上香的香客們,竟有一些尋到後院來,在僧侶們的指點下找到他,狠狠地羞辱痛罵他。
有顧福和侍衛們在,沒人敢動手打他。粗鄙又惡毒的話語,卻比利箭更傷人。
他一句話都沒回,木木地站在原地,任由人辱罵,罵他的親爹親孃,罵他們不知廉恥,罵他這個孽種……直到他們辱及姐姐顧莞寧,他才陡然衝了過去,揮手揍人,然後引起了一場混仗。
雖有侍衛們護著,他還是被人踹了一腳,打了一耳光。一旁勸架的幾個師兄,也趁著混亂之際,在他身上重重擰了幾把。
身上很疼,心裡更疼。
他躲在自己那間狹小的屋子裡,全身顫抖,一雙眼睛哭得又紅又腫。
不知過了多久,門忽地被敲響了。
一直照顧他多年的顧福走了進來,皺著眉頭低聲道:“公子,太子府來了人,要將你帶進府中。”
一定是姐夫來接他了!
沈謹言用手擦了眼淚,紅著眼眶說道:“我這就走。”
這裡,他是待不下去了!
……
滿懷著希冀的沈謹言,被太子府的管事接到了府中,被領著進了內宅後院。
等待他的,卻不是姐夫,而是他在這世上血緣最近的那個人。
“弟弟,”
美麗優雅出塵和年輕時的沈氏如出一轍的女子坐在床榻上,衝面色陡然雪白的小少年郎微笑:“一別幾年,看到姐姐,難道你一點都不激動高興嗎?”
沈謹言握緊拳頭,全身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你不是我姐姐!我的姐姐只有一個!是顧莞寧,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