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苦姜草的籬笆子草房,來時那熱乎乎的心裡,被眼前那種寒酸情景破壞了,像被人往他懷裡搗進一塊寒冷的冰凌。
當時周川就知道市煤炭局的業務幹部,像天王老子那樣尊貴不好惹,開礦的資金,建井的裝置,都要像水一樣從他手指縫裡流出來。周川悄悄地叮囑長嘴巴王貴,一定拿出全部看家的本領辦菜;他再三囑咐禿子劉二,不要像往日裡那樣高高在上不出力氣,打水燒鍋累不斷胳膊腿和腳丫子,為王貴當好助手。一切安排妥當,他騎一輛青島產的大金鹿腳踏車,叮叮噹噹坎坎坷坷,跑了五里不平的黑土路,從河莊村馱來一捆十瓶的微山湖大麴。
市煤炭局的業務幹部,可是個見過大世面的人物,每到一家地方煤礦,喝的是五糧液劍南春。他瞅一眼微山湖大麴,剛剛變得陰冷的臉上又多加了一層寒霜,像煤礦的人們不捨得花錢小瞧了他似的,遭人輕視心裡窩憋了一個拳頭大的氣疙瘩。他盛氣凌人指手劃腳,吹毛求疵雞蛋裡挑骨頭。周川為了早一天拿到建礦資金,口服心不服,也只得違心地點頭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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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脖子》二十二(2)
俗話說:人面貴似金。煤炭局的業務幹部見周川為招待他上上下下忙忙碌碌,到底還不乏惻隱之心,不講究吃喝,總該講究個人情面子。他沒有讓周川過於挽留,勉強答應留下來吃一頓飯再走,以便聯絡一下雙方的感情。
蹲在一邊燒鍋的禿子劉二,看了煤炭局業務幹部欽差大臣高高在上的樣子,差一點氣炸他的肝化腸子和肺葉子。他像只燒雞樣扭著脖子,咧著嘴偷罵了一句:還不是有一份好工作,喳喳呼呼看你個小子脹飽的!
長嘴巴王貴手勤腳勤做事利落,端過水去讓煤炭局的幹部洗罷手臉,立馬端上來四個用吃飯的大碗盛裝的下酒菜:炒烏魚片,筒子魚,籮卜燉魚,籮卜燉野鴨子。那四個菜雖然不像城裡大酒店的肉山酒海那麼豐盛,卻有微山湖的地方特色,吃飯下酒那口味準是一流的。
秋風瑟瑟。微山湖的遠處近處,漫天飄揚著雪花一樣輕盈的蘆絨。一片片蘆絨悄無聲息輕輕走進低矮的草房,毫不客氣在草房的各個角落落座,有的竟把碗裡熱乎乎的菜片,當作一把舒適的椅子。那些落在碗裡菜片上的蘆絨,像個不懂事而又調皮的小孩子,在透風的草房裡,炫耀似的微微搖動著小巧柔弱的腰肢。
微山湖邊的男人們,習慣了那種農家人的樸素日子,夏天擺好的飯菜裡落一些被風颳來的蓮蕊,秋天擺好的飯菜裡落一層雪白的蘆絨,那是家常便飯,像藥物打食的,吃下去幫助消化,增強腸胃的功能。
煤炭局的業務幹部,裝腔作勢貴人似的,用那雙挑剔的怪異目光,在每個菜碗上逗留了一陣,怕噎住他的嗓子眼那樣,繃著小嘴抿了一點酒;怕輕盈的蘆絨裡含著毒藥似的,猶豫大半天,才拿起那雙筷子。他夾起一筷子粘著幾片蘆絨的菜,用手指頭把一片片蘆絨捏掉,小心翼翼地放進那張不大不小適中的嘴裡。
煤炭局的幹部像吃下去一塊黃連那樣,咧歪著嘴巴皺一陣眉頭,把吃到嘴裡的菜誇張地哇一下吐在地上,竭力掩飾著被戲弄的惱怒,譏諷地挖苦周川:周礦長你想圖財害命?我看你不是想留我吃飯,是想醃死我,然後給你的夥計改善生活,把我剁巴剁巴當菜吃!
周川慌了手腳,為了招待尊貴的客人,在這之前他只顧陪酒,四個菜不曾動一筷子。他趕忙拿筷子嚐了一口,醃得他直皺眉頭,捨不得吐掉一伸脖子嚥了下去。再也不用解釋,他知道有人故意搗鬼,在做好的菜裡偷撒了一層讓人看不見的細鹽沫子。
周川心裡猛然湧上來一股火氣,若不是怕客人譏笑自己粗魯,一準會當場蹦跳起來發火罵孃的。他忍著火氣難堪地一笑,賠禮道:這一頓飯沒叫你吃好,下頓再補上。下頓我買兩瓶好酒陪著你喝!
煤炭局的業務幹部攏共吃了半塊煎餅,酒沒再抿一口,菜沒再動一筷子。他嚥下最後一口煎餅,用手抹一把嘴唇,茶沒喝一口就開始現場辦公暢談工作的大事:周礦長,豐湖縣一沒技術二沒資金,你一個人是條龍,該有多大的本事?你帶著幾十個沒沾過腥味的童蛋子,能建煤礦?這是往井下扔票子,可不是小孩子過家家鬧著玩的!
周川心裡雖然窩著一團團火氣,在外人面前卻忘不了遮短護犢子。他尷尬地笑笑:別看他們平日裡嘻皮流水調皮搗蛋,一個個長得生瓜咧棗熊樣子,要遇到正經事上,都有股子蠻勁,個個都是好樣的。
煤炭局的業務幹部蔑視地翻了周川一眼,心裡說是有股子蠻勁,是個好樣的,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