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林為民考慮新作品的時候,他辦公室的電話響了起來,電話是程西米從家門口公共電話亭打過來的,說石鐵生的新作品寫完了,讓林為民安排人去取一下。
林為民放下電話,穿上皮夾克出門,此時距離上班還有一個小時。
他出門正碰見程早春,程早春問道:“幹嘛去?”
“組稿去!”林為民回了一句風風火火的出了門。
程早春點了點頭,為民的工作勁頭還是足啊,組稿永遠是這麼積……
等會兒,你都總編輯了,組什麼稿?
程早春望著林為民消失的方向,臉上滿是憤怒。
豎子安敢欺我!
“鐵生!鐵生!”
林為民推開什剎海小院的院門,邊叫著邊往院裡走。
正屋的房門開啟,石鐵生坐在門口等著他,“讓你派人來取,你怎麼還自己來了?”
“伱的大作問世,我怎麼不能來看看?我可是你的責編!”
林為民哈哈笑著,衝石鐵生伸出了手,“稿子呢?”
石鐵生搖著輪椅,走到書桌處,將一疊稿紙交給他。
一上手,“一萬三千多字?”
“一萬三千字。”
林為民點點頭,坐到椅子上,低頭靜靜翻起了稿子。
其實不用翻,這稿子的內容他也是知道的。
很多文章,放在教科書上,對於作者來說是一種榮譽。
但對於作品本身,卻又是一種埋沒。
因為那些小小的,還沒有經歷過悲歡離合的心靈,完全沒有容量去承載它們的能量,任你再庖丁解牛般的講解也不啻於暴殄天物。
後世林為民也是在長大成人以後再回看這篇散文,才發現它的無與倫比和獨一無二。
時間慢慢的流逝,過了一個多小時,林為民才抬起頭來,他朝屋內掃了掃。
天色早已經暗了下來,不知時候燈也開了,石鐵生靠在床頭假寐休息。
聽到動靜,他睜開眼睛,看向林為民,“覺得怎麼樣?”
“好!”
石鐵生笑了起來,追問道:“怎麼個好法?”
林為民又看了一眼稿子,站起身,語氣鄭重,“1991年的中國文壇沒有文章,只有你這一篇,立成豐碑。”
石鐵生聽到這個評價怔住片刻,隨即笑道:“你可不要給我灌迷魂藥!”
“嘿嘿,不給你灌點迷魂藥,這我怎麼拿過來呢?”林為民玩笑道。
“你都是總編了,怎麼還幹著編輯的事?”
“嗐,職業病!職業病!”
說笑兩句,林為民又嚴肅起來,“你這文章哪都好,就有一點不好!非常不好!”
石鐵生緊張了起來,“哪裡寫的不好?嚴重嗎?”
“非常嚴重!”林為民臉色冷峻,看樣子問題很大,他望著石鐵生,說道:“怎麼沒我的角色呢?”
石鐵生關心則亂被林為民唬住,這才察覺被他涮了,又氣又笑。
“本來是想寫你的,可惜你的回答太過低俗,沒入選!”
石鐵生指著稿子的其中一段。
“有一次與一個作家朋友聊天,我問他學寫作的最初動機是什麼?他想了一會說:‘為我母親。為了讓她驕傲。’我心裡一驚,良久無言……”
然後石鐵生問道:“你記得當時我問你這個問題的時候,你怎麼說的嗎?”
林為民的腦海中快速閃過當天的畫面,“為了改善生活唄!沒錢難,沒錢的光棍兒更難!”
他不禁惱怒道:“怎麼就低俗了?我說了那麼多有哲理的話,你怎麼偏要挑低俗的呢?再說了,你當時又沒說要寫進啊!”
石鐵生暢快的笑了起來,“我當時確實沒說要寫進裡,可人家謨言說的就很高尚,為了母親。”
林為民憤憤不平,道:“謨言那是恬不知恥,他當初是眼饞軍官都穿皮鞋,才想著寫賺稿費給自己也買一雙。”
他惱羞成怒的揭穿謨言的謊言,石鐵生忍不住哈哈大笑,“那我就不管了,反正他當時說的目的特別高尚,你那個就淘汰了!”
石鐵生又威脅道:“你這話我可記著呢,等下回見到謨言告你一狀!”
林為民滿不在乎,“告唄!我還要找他呢,這小子,當面一套,背後一套。作家的嘴,騙人的鬼!”
兩人正玩笑的時候,程西米準備好了晚飯,招呼道:“吃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