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說說笑笑,於華指著公園裡幾頂破舊的帳篷問道:“這怎麼還住著人呢?盲流嗎?”
盲流這個詞出現於建國後,指的是在城鄉二元戶籍管理制度下,那些不願意待在農村遷徙到城市,但卻沒有容身之地的人。
石鐵生是燕京人,給於華解釋道:“這些應該都是來燕京給孩子看病的外鄉人……”
他指著公園隔壁還亮著燈的醫院,“那裡首都醫科大學附屬是燕京兒童醫院,全國最好的兒童醫院。這些人應該都是家長,帶著孩子來看病,有些條件拮据的,只能跑到公園來搭帳篷住。”
石鐵生解釋完,林為民和於華沉默的望著那一頂頂帳篷。
八十年代,後世那種外出露營五顏六色的帳篷幾乎看不到,帳篷清一色軍綠色,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倒了多少手,顏色褪去,軍綠色變得斑駁、破舊,有一種破碎感。
過了好一會兒,於華動了,他走到一頂帳篷門口,蹲在地上和坐在那裡滿面愁容的男人聊起了天。
看著這樣的畫面,石鐵生感慨道:“於華會是個好作家。”
“是啊,他有一顆柔軟敏感的心!”
“為民,你還記得明娃嗎?”石鐵生又問道。
林為民點頭,“記得。”
去年林為民帶著石鐵生回陝北他插隊的關家莊,在那待了一天,聽他和村民們聊起過明娃。
石鐵生他們剛去插隊的時候,住的就是明娃家的一間舊窯洞,他比石鐵生小兩歲,有先天性心臟病。
明娃的大和媽沒白天沒黑夜的幹活,攢了些錢帶他到燕京看病。
“那年明娃來燕京看病,病看不了。我們帶他看了天安門,照了相,又逛了頤和園、動物園、王府井。明娃媽捨得花錢,讓明娃在燕京美美地玩了幾回,吃了幾回,還買了幾件象樣的衣裳。明娃高興哩……”
石鐵生喃喃自語著,接下來的話他沒有說完。
明娃回到陝北,他大和他媽給他張羅了一門親事,彩禮花了六百塊錢。孩子一歲多的時候,明娃死在了山裡,那時候他正在掏地。
“你說,明娃要是生在這燕京城,也不至於那麼早就沒了吧?”石鐵生突然仰著頭問林為民。
林為民沉默著沒有回答他,他想石鐵生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天子腳下,首善之地,人命似乎也貴重一些,至少不用拖著要命的病還要乾重體力活。
兩人站在原地等著於華,他過了半個小時才回來,聊了好幾個人。
正如托爾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的開篇中所說的: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於華回來之後滿臉悲慼的不說話,顯然是被這些家庭所遭受的厄運給打擊到抑鬱了。
幾人離開公園前,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那些搭在公園裡的帳篷。
於華說道:“林老師,我想寫一部。”
“寫什麼?”
能用“部”來形容,肯定是長篇了,於華抬起頭看向天上的月亮,“就寫中國人的苦難吧!”
林為民心裡咯噔了一下,有些可不是你這個年齡能寫的,寫不好不僅是對創作自信的打擊,更是毀了難得的靈感和素材。
聽林老師一句勸,你太年輕,把握不住。
“你現在的年齡和閱歷都還不夠,不要著急寫太沉重的題材,讓自己沉澱幾年,直到覺得你可以把控這個題材了再動筆。你看看程老哥和陸遙,一個四十多、一個三十多,才開始動筆寫大部頭的東西。你才二十多歲,現在這個年齡寫這樣的作品太早了。”
面對林老師的勸告,於華很想問一句,林老師你寫《套馬人》這種的時候不也才二十出頭嗎?
可這話他終究沒有問出口,理智告訴他,像林老師這樣的作家,幾十年也不見得能出一個,自己拿什麼和他比呢?
“嗯!”於華重重的點了點頭,他決定聽林老師的。
先不著急寫,讓自己再沉澱沉澱。
又過了兩天,文協的人來通知林為民,訪問的事宜已經全部辦妥,跟他交代了出訪時的注意事項。
3月22日,起早先是去軍藝接上了謨言,又接上了石鐵生。
開車來到首都機場,章光年、劉心武、程建功也才剛到,這次出訪是由章光年這個文協領導帶隊的,另外還有一位相關部門姓柳的同志。
等了一個小時,登上飛機,飛往滬上。
抵達滬上後,幾人被安排到了滬上文協招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