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麼誇張嗎?”許樂好笑地皺了皺墨眉。
“你是我人生最大的投資。”利孝通很嚴肅地望著他,緩聲說道:“過往這幾年的實踐證明,家裡那些老人也早已接受——不管你是個小兵,還是被關進傾城的重犯,只要你不死,那麼我所下的投資就一定會獲益,所以我懇請你一定要學會制怒,學會珍惜自己的身體,在我眼中,你的性命要比別人寶貴太多。”
……
在任何人眼中自己的生命肯定是宇宙中最寶貴的那一種,然而因為自然規律早已鑄死了生物必將凋零的咒文,所以人們只好悲傷地接受,然後試圖尋找一種在離開時能夠愉悅些的方法,比如尋找某種在情感上比死亡更加濃郁的理由,比如死在自己自由選擇的道路上。
春雨纏綿落下的昨夜,許樂和他的戰友們悄無聲息替車中那個傢伙挑好了長眠的墓地。此時是清晨,這裡是星河公墓。許樂將手中的白色花束擱在沈老教授的墓前,然後走到旁邊的墓碑前,看著碑上被雨水澆溼的字跡,微微一笑。
墓碑上寫著施清海的籍貫家世和簡要說明,墓誌銘是許樂挑的,從多年前那封信裡挑出來的很有力量的語句,這些語句鏗鏘有力卻並不一味嚴肅正經,很像施公子的性格。
“我已死在我選擇走的道路上,而你們要活著,好好活著,活的心安理得。”
當年在餐廳裡看施清海留下的那封信時,許樂看到選擇道路那句話,便有某種感悟,人如果能夠死在自己選擇的道路上,真的是一種很平靜的幸福,所以今天他把這行字刻在了對方的墓碑上。
“文藝青年一般都比較短命。”
舉著黑色雨傘,牽著兒子手的鄒鬱,站在微涼的雨中望著面前的墳墓,面無表情嘲諷說道。
已經四五歲的鄒流火好奇地睜著黑漆漆的大眼睛,望著面前的水泥圓丘。他當然不知道里面躺著的人是自己的父親,卻非常不高興母親牽著自己手的手是那麼的冰冷和用力,有些痛。
小男孩兒和動物一樣危險而令人手忙腳亂,但他們同樣擁有某種敏感的感知能力,按照平時性格肯定早就已經大吵大鬧起來的鄒流火小朋友,感受著公墓園林裡的異樣氣氛和手上傳來的痛楚,竟是吭都沒有吭一聲。
許樂看了鄒鬱一眼,發現她今天鬢角居然還是夾了一朵小紅花,不知道是什麼材料做成的豔紅花瓣上沾惹著春雨播散的水粉,顯得鮮豔欲滴,十分漂亮。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或許是當年痛苦於夢幻破碎,墨雨痛哭於高速公路,極高速成熟之後,鄒鬱除了喜歡穿紅色的衣服外,也愛上了戴紅花。
“雖然直到最後你們也沒能再走到一起。”許樂攤開手說道:“但我本以為今天這種場合,你總該把花換個顏色。”
鄒鬱沉默了很長時間,雖寧靜卻天然嫵媚的眉眼間忽然閃過一絲笑意,說道:“他說過紅花好看。”
五年前,同樣在這片墓園之中,同樣在雨中,許樂正式替施清海扛起了照顧鄒鬱和她腹中孩子黑鍋的重任。五年後,腹中的小生命已然健康長成了虎虎有生氣的小男孩兒,鄒鬱依舊美麗,許樂依舊在揹著各式各樣的鍋,施清海已經沉睡在了地底。時間,原來真的改變了很多事情。
“晚上流火要彈琴,宵夜吧。”她說道。
“好。”許樂回答道。
鄒鬱帶著孩子轉身離開,毫不拖泥帶水,凜冽簡單至極。
許樂看著穿風衣的她消失於春雨中的背影,沉默片刻後打了一個電話,在雨絲中他壓低聲音皺眉說道:“黛兒小姐,你好,我是許樂。”
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一百五十三章 花一樣的春天(一)
深春時節的清晨,被昨夜雨水洗滌多遍的空氣帶著股清新的味道,從官邸露臺前方的草坪裡拂來,吹拂在少女的臉上。
聯邦總統唯一的女兒帕黛兒小姐今年十四歲了,身材依然瘦削,臉色蒼白寧靜,甚至有些過於寧靜,她今天穿著一件白色的籠紗裙,將自己藏在露臺紗簾後,躲著露臺前那些表情警惕的特勤局特工,手指緊緊抓著電話,微厚的嘴唇開啟閉合了多次,才極為艱難而靦腆地對電話那頭緩慢說道:“是的……許……樂中校,父親……準備出門,您要和他見面……好的,我明白……您的意思。”
自幼患自閉症,這些年稍微好轉些的聯邦第一千金,不知道在電話裡聽到了許樂怎樣的承諾,呵呵笑了起來,大概是想到自己牙齒上的矯正線不大好看,帕黛兒用很快的速度捂住嘴巴,對著電話用力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