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們兩家認了親?”他的意識又被酒精泡發了。他說話的時候,並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魏昊一邊替自己斟酒,一邊說:“二舅你喝多了。你不知道張波死了?他死的那天,我在蓮花池。”家義問:“你在蓮花池幹啥?”魏昊說:“我忘了我去幹啥。”
家義說:“梅秀玉死的那天我也不在。”魏昊問:“你在幹啥?”家義說:“我也忘了我在幹啥。”
魏昊像是突然明白了兩人的相似,端起酒盅說:“為這個我倆得乾一杯。”
家義想著去拿酒盅,卻把簫伸了過來。魏昊見了,口齒不清地說:“你吹一個,吹一個。”
家義手裡的簫卻吧嗒一聲落在地上。他已經完全醉了。他向桌子倒下去的時候,聽見魏昊說:“我想吐。”於是他就跟著吐了。從他胃裡吐出的穢物像稀泥一樣不堪入目。旁邊就是那支滑落在地的長簫。
一九八四年底,益生堂的住戶終於全部搬出。這時,士林他們在那個棚屋已經整整住了兩年。這裡面,跑關係起了非常大的作用。許多人來祝賀時都說:“沒想到這麼快呀,真是快!”家禮苦澀地笑著說:“快,快,託大家的福!”這一年多對於他來說,比他過的一輩子還要漫長。在家門口走來走去,看見不相干的人從裡面出出進進,自己卻在外搭棚子,那種苦澀和無奈真是言語難以形容。關以仁開玩笑說:“就好像看見自己的兒子在叫別人做爹。”嚴國材聽到訊息也跑來了。說著笑著,突然坐在椅子上抱頭大哭。過去潤澤的圓臉上肌膚鬆弛,鼻涕長長地拖下來,也不知道去擦。別人上前解勸,他嘴裡翻來覆去就是一句話:“苦哇!”他還在露天搭的棚屋裡住著,街道上鬆口說,必須把舊房子割下一塊抵了維修費,其他的房子才能落實。
益生堂 尾聲(3)
按老規矩,出嫁的姑娘無權繼承房產。益生堂的房子按家禮、家義、家廉三弟兄分成三份。家慧的家人和家貞雖然放棄權益,但對怎麼分割都提了意見。家禮在家主事早,分了最大一股,家義和家廉平分餘下的部分。家廉那部分由汪洋繼承,但暫交魏學賢管理。李蘭茹問:“那麼大一院房子,你兩個姐真的沒份兒?”家義說:“按舊規矩,出嫁的姑娘不能分家產。”李蘭茹不平地皺皺鼻子。“女人就是不算人。”家義問:“房子這樣分,你有啥意見?”李蘭茹一笑,說:“我嫁給你的時候,生怕你頭上有一片瓦,這會兒也沒想當個地主婆。”
家貞倒是在三十年之後又恢復了地主婆的身份。她在鄉下的日子越過越好,幾個兒子成家後都分出去單過。最小的兒子來慶在外當了三年汽車兵,快要復員的時候,家貞專程從蓮花池跑進城裡找家義,說:“來慶的事你管也得管,不管也得管,這回我就算攤上你了。”家義問:“五姐,你說,想叫我咋管?”家貞說:“你給他找個鐵飯碗,只要不種地,咋的都行。”
李蘭茹悄悄問家義:“你行嗎?農村兵,政策是從哪兒來到哪兒去,你別滿口答應了,最後又辦不成。”家義說:“你沒看五姐那架勢。我過去虧欠過她,她也覺得我欠她。把這事辦成,她心安,我也心安。”他找了各種關係,終於讓來慶招工進了縣汽配廠。誰知在廠裡幹了不到一年,來慶覺得錢少,束縛多,於是跟廠裡告了長假,跑到省城給人開計程車,而且嫌原來的名字土氣,自作主張改成了來沁。家貞哭著數落道:“啥來慶,來沁,不如當初給他取個名字叫來氣。”誰知幾年過去,來沁把一輛嶄新的小轎車開到家門口。來順、來利聽說車是來沁自己的,買這輛車的錢,比他們兩家蓋房子花的錢加在一起還要多,眼珠子瞪得差點沒掉出來。兩人都說,等自己兒子長大了,也把他送到城裡掙錢。城裡的錢好掙,做一天,比得上他們在土裡刨一年。
來沁把家貞扶到車上,帶著她到茅山城裡轉了一圈。家貞回來說,車裡的椅子真軟和,比出嫁那年坐的轎子還舒服。就是一宗不好:頭暈。有泉看著車子,感慨系之地說了句話:“跟他們比起來,我們哪能叫地主啊!”
士林和士蘭在汽車站門外賣了幾年包子稀飯,手頭有了積蓄,就租了間門臉兒開小餐館。做了一年多,士林突然宣佈要和那個鄉下姑娘結婚。士霞說:“過兩年士蘭成了家,這店子不就是你的。有了這點兒家當,在城裡啥樣兒的找不到,非去找一個沒戶口的。”士蘭說:“你要娶了那醜八怪,我們姐幾個一輩子不認你這兄弟。”士林撇撇嘴,唇邊現出一絲譏笑。不知什麼時候,他學會了像這樣去笑,對他的父親、姐姐,對一切人,一切事,只要他不屑於討論、不願意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