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那個人是自己。
他已經記不清當時自己是怎麼從椅子裡站起來,又從地上撿起方檸的睡袍批迴他身上的了,只記得自己假正經地說了一些不痛不癢的話,什麼不要亂想,還是要以學業為重之類的。
說這話的時候他甚至都不敢看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
然而所有的矜持和推脫都在方檸高中畢業的夏天轟然崩塌,那個悶熱潮溼的夜晚過後,他們的關係已經不再單純。儘管在家裡上上下下的人看來,他們依然是親密得令人羨慕的兄弟。
在方檸心裡,杜瀾只是他的情人。那一半的血緣關係還不足以令他產生什麼道德上的罪惡感。有時他也會意識到自己是否被寵愛得太過糟糕,只因為杜瀾總是甘願替他受過,又處處讓著自己,自己就可以隨心所欲地左右他的人生了嗎?
淡淡的煙霧裡,方檸看著這個男人,他想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這個人,面對目標總是一往無前,小到工作上的困境,大到婚姻大事……他比誰都清楚自己要什麼,他的人生早已被規劃得只需按部就班地施工了。被誰左右嗎?不太可能。
連爸爸都喜歡他多自己幾分呢。
杜瀾想要的很多,他想要的也總能實現。而方檸想要的,只是杜瀾。
“為什麼現在’是時候’?”方檸望向他,平靜地吐出煙霧。
“因為……我頓悟了件事。”杜瀾不著痕跡地避開他的視線,又醞釀許久,才苦笑道,“我要當爸爸了。”
方檸放聲大笑了起來,連菸灰都被抖掉在被子上了。
杜瀾不解地看著他的笑臉——他想主要是不太習慣——他知道自己的話聽起來很蠢,可也不至於這麼大反應吧。
方檸笑得眼淚快要出來了,他誇張地捂著肚子,一邊搖著頭,一邊從笑聲中帶出一句話:“怎麼……你追她的時候沒想過這事嗎……”
說完又笑得前仰後合了起來。
杜瀾的吃驚程度不亞於當年看到他一絲不掛站在自己面前的時候。
“……檸檸,你別這樣。”
“這個問題上我是遲鈍了些……不過我想還不晚……”
“我們之間……本來就是,錯的,這你也是知道的不是嗎?”
“檸檸別笑了……好嗎?”
忍無可忍的杜瀾伸手捉住方檸的手腕,不料力道大了一些,一把將他拉到跟前。他萬沒想到的是,眼前這張放大的精緻臉孔,竟已是淚流滿面。
杜瀾又一次受到了驚嚇。從小到大,他都沒這麼近距離看方檸哭過。他仍記得爸爸書房裡傳來的訓斥聲夾著幾聲隱忍的啜泣,還有方檸獨自在房間裡時的嗚咽聲,當他走出房間,即使紅著眼也總是面無表情的。
可現在……
方檸甩開他,用手臂狠狠地擦著眼淚,努力不發出一點聲響。
儘管抽鼻子的聲音瞬間就出賣了他最後一點尊嚴。
“檸檸……”
杜瀾才手忙腳亂地抓過抽紙遞到他跟前,看著他狼狽地把臉上收拾乾淨,忽然隱隱感到一絲心痛。
他想不通心痛緣何而來——並不是多年深埋的罪惡感開始作祟,好像也不是眼看著自己造成的傷害比預想得還要慘烈。
也許,是他對方檸付出的愛也比預想得要深吧。
“沒事了,杜瀾。”
方檸的聲音還在顫抖。他緊緊攥著一大團紙巾,彷彿能從中獲得什麼力量一樣。而另一隻手上夾著煙快將燃盡。
火光吞噬著黃褐色的菸草,輝煌後的那一秒,就已變成慘淡的灰燼。
“你走吧。我想睡會。”他流連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避開了視線,“叫白嫂不要進來打擾。”
方檸按滅菸頭,草草收拾了一下身前的狼藉,翻個身,背對著杜瀾鑽進了被子裡。他閉起眼睛,靜靜聽著杜瀾下床,穿衣,一聲嘆息後離開了他的房間。
連句道別都欠奉嗎?
最令方檸難過的是,是杜瀾那句“我們之間本來就是錯的”。
本來就是錯的。
錯的。
那般斬釘截鐵的聲音,在方檸耳邊久久揮之不去。
十年,他為這份只屬於他們的感情患得患失,一事無成。他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只甘心做眾人眼中不學無術的弟弟為可以獨當一面的哥哥的陪襯,做爸爸口中從來都是一帶而過的那個兒子。
可都是錯的。
他完全能說服自己欣然接受今天的殘酷現狀,甚至連在內心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