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實並非如此,最早嗅到這股異味的人是李政。
送走趙子剛,李政早早出了門。所以這麼早走,他是想先去給陳家鵠父母報個喜,結果撞了南牆,碰了一鼻子灰。門虛掩著,照理家裡該有人,可李政叫了一遍伯父、伯母、家鴻、家燕,都沒有人答應。家鴻是大哥,家燕是小妹,李政跟他們都很熟悉。李政站在清冷中,大起嗓門又叫了一遍,還是沒人應。李政想會不會陳家鵠也給家裡發了電報,他們都去碼頭接人了。正欲離開,大哥家鴻從樓上下來,走一步,停一步,戴一副墨鏡,一臉兇相,像個厲鬼。
“大哥,”李政迎上去,“我還以為家裡沒人呢。”
“我現在也算不了人,”家鴻陰陽怪氣地說,“充其量是一個鬼,一個欲哭無淚、欲死不能的鬼。”大哥正處在巨大的不幸和悲傷中,這李政是知道的,“大哥,你也不能老這麼傷心啊,該過去的要讓它過去。”李政已經這樣安慰過他多次,說的都是老話,聽者無動於衷,說者也難生激情,點到為止便轉了話題,“伯父伯母呢?”
“上街去了,也不知道去幹什麼了。”其實他是知道的,家鵠要帶新媳婦回來,家裡需要添置些東西,去買東西了。
“家鵠的輪船今天到,我要去碼頭接他,你一塊兒去吧。”
“回來的不是家鵠一個人,”大哥橫了臉,“聽說他還要帶個鬼子回來。”
“大哥,家鵠這次回來是來參加抗日的,我們兵器部需要他這樣的人才。”
“笑話,帶個鬼子回來抗日,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她不是鬼子,她是家鵠原來在日本時的同學。”
“他讀了半輩子書,同學成千上萬,什麼人不找非要找個鬼子?我看他讀書讀成呆子了!”
家鴻立在天井裡,把拳頭當錘子敲,敲得桌子啪啪響。李政突然有種無地自容的感覺,他看著家鴻新生的銀髮隨著啪啪響聲從頭頂耷下來,亂七八糟地披散在額頭上,心裡頓時有一種盲目的不安和歉疚。陳家鵠回國的事情是他一手促成的,原以為會皆大歡喜,哪知道冒犯了大哥。他想到,大哥可能已經為這事痛苦幾天了,他的情緒非常惡劣,講大道理等於是火上澆油,自討沒趣,還不如不講。
他決定一走了之,便慎言而別。
可走了還是要回來的,現在的問題是,把人接回來後怎麼辦,如果大哥還是這種情緒……李政的心情沉重起來,他的鼻子嗅到了一股異味,彷彿行走在黑夜的山林中,四周傳來窸窣的聲音,把他的心吊起來。他感到膝蓋發冷,小肚子收緊,一種盲目的擔憂包圍了他。
其實,值得李政擔憂的哪是這個,這個說到底是家裡事,破不了天的。真正該擔憂的事,此刻的李政還一無察覺,但它確實已經發生了——已經有四隻眼睛比李政提前一刻鐘守在朝天門碼頭,他們守候的和李政要接的是同一個人:
陳家鵠!
四隻眼睛都戴著墨鏡,墨鏡之上是一頂帽簷寬大的黑呢氈帽。他們的守候是秘密的,正如他們經常乾的事情一樣。
他們是陸從駿和孫立仁。
三
時間往回倒三天,晚上八點半,陸從駿的眼睛守望的東西更是鬼祟。驚人的鬼祟。是一個赤條條的女人!一絲不掛,坐在高腳木桶裡泡澡。水溫五十度,有足夠的熱度,又沒有熱騰騰的蒸氣,宜於觀看。已經是盛夏,這樣泡澡是有點奢侈,但如果是組織為保健殺菌專門安排的,則另當別論。你們是黨國的秘密武器、寶貝疙瘩,戰爭讓你們顛簸流離,精神緊張,這樣泡個澡,既可以洗滌你們身上可能依附多時的毒氣細菌,又可以舒筋活血,安神養氣,提高免疫力。水裡據說加了國外進口的昂貴的植物精油,其實不過是一點廉價的香水而已。
這是一個陰謀,目的是要抓內賊。
連日來,陸從駿白天和林容容一起四處找破譯師,到了晚上八點半,他便消失了,誰也找不到他,到了九點半,又準時出現在辦公室裡。這一個小時他就躲在澡堂裡,偷看人洗澡,女的看,男的也要看。
變態?
其實不是,他這是在抓內賊。
這一招,他是從德國學來的。陸從駿在德國海德堡軍事學校學習期間,一個搞清潔的華裔姑娘在深夜下班回家途中被一個蒙面人強暴了,事發地點在學校操場附近的廁所裡。學校是嚴禁外人進入的,姑娘也證實蒙面人外面穿的是便裝,裡面的衫衣是校服,面板細膩,“那東西”粗短而堅挺,像箇中國人。當時在校師生中只有八個中國人,包括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