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鵠走出門去,仰望天空,果然看見兩架飛機正在盤高、遠去。
石永偉跟出來,看了看飛機,“走了,沒事了。”
“是來偵察的?”
“鬼知道,可能就是來嚇唬人的。”
“經常來嗎?”
“反正時不時會來一次,轉一圈,這一定跟政府遷都重慶有關。武漢已經守不住了,你看李政他們這些核心部門都已經過來了。”
“可政府主要行政機構還在武漢。”
“那是做給人看的,穩定軍心,頭腦機關都退完了,前線的人會怎麼想?”
陳家鵠點了點頭,他有太多話想說,多得無話可說。石永偉把目光從天空收回來,看著陳家鵠,“敵人也在打心理戰,時不時來轉一下,炸你一下,就是要告訴你,你遷都到哪裡我都打得到你。”陳家鵠忿忿地說:“可對平民實行轟炸是違反國際法的。”他在美國和學院裡待了太長時間,書生氣十足,用石永偉的話說:“你太天真了,鬼子還跟你講什麼法理。”
飛機飛走了,兩人在屋簷下的石階上坐下來。城市仿如嚇死過去,依舊靜寂無聲,悄悄的,彷彿縮小了,只剩下天堂巷。令人窒息的死寂裡,陰溝的水流聲汩汩傳來,有如地獄的囈語。
陳家鵠落寞地望著天空,不由得嘆息道:“難怪我爸媽他們對我娶惠子有看法啊,這年月我娶個日本女人,真是太天真了。但惠子真的是無辜的,她對我們中國很有感情。”
石永偉笑道:“我感覺出來了,我看伯父伯母恨不得藏著她,不見天日,連我都見不了。那天我只跟她說了幾句話,我對她的印象還停留在她當年暗戀你的時候啊。”
陳家鵠說:“我那爸媽呀,都是讀書人,可在這件事情上他們變得跟個鄉民一樣沒見識,把她當個恥辱看。”
“這樣吧,”石永偉想了想說,“我來出面安排大家吃個飯,以給你們接風洗塵的名義,給你們補個婚宴,如何?”
陳家鵠頓即高興起來,緊緊按住石永偉的肩頭,“好啊,我一直希望我父母能夠請人來聚一聚,吃個飯什麼的,也算是給惠子一個名分。我看也不要請太多人,就我們三家人,你、我、李政,家裡人都來,好好地熱鬧熱鬧!”
石永偉見陳家鵠興致頗高,不覺也來了興頭,慷慨地說:“好吧,包在我身上,大家好好聚一聚。我廠裡的事實在太多,忙忙亂亂的,也好久沒有和李政見面了。”
石永偉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出於對老同學的這點關心和好意,卻差點辦出一個天大的壞事,把陳家鵠的性命懸在了一根線上。
壞事就出在兩天後的婚宴上。
石永偉本打算在朝天樓為陳家鵠和惠子補辦婚宴,但事到臨頭又變卦了,把地點改在了重慶飯店。朝天樓是一家普通酒樓,就在朝天門碼頭附近,雖顯嘈雜,但菜做得好,又麻又辣,很合本地人的口味,也是本地人舉辦壽宴、婚宴的首選之地。石永偉之所以改變主意,不是他貪圖重慶飯店的豪華虛名,而實在是被人所迫。
這個逼迫他的人,就是陸從駿。
就在石永偉去朝天樓聯絡宴席並預付定金的時候,老孫鄭重地向陸所長彙報了一個來自三號院的重要情報:陳家鵠當年在早稻田大學裡解答的那道暗藏著美軍密碼的超級數學難題,正是惠子拿到學校裡來的,而向她提供這道難題的人就是她哥哥,當時正在日本陸軍省情報部工作……陸所長聽了這個情況後,著實吃驚不小,沉思良久,方抬頭問老孫:“這情報可靠嗎?”
“絕對可靠。”老孫言之鑿鑿,“據三號院那邊說,提供這材料的人當時就在早稻田大學留學,與陳家鵠和惠子是同學。他說這事是公開的秘密,班上的人都知道。”
陸所長不放心,要老孫跟三號院聯絡,追查情報提供人的身份和地址。結果很快就查到了石永偉頭上。那天石永偉剛從朝天樓回來,陸所長就帶著老孫攆上門來,屏退辦公室所有的人,面色嚴肅地追問陳家鵠和惠子究竟是不是日本間諜。
石永偉驚愕不已,提著大嗓門喊道:“不可能,陳家鵠絕對不可能是日本間諜!”
“為什麼?”陸所長冷冷看他。
“為什麼?”石永偉嘴裡吐出一根棉絲,更是氣急敗壞,橫著眼對陸所長說:“你不是來頭很大嘛,你難道不知道陳家鵠在日本的情況?他當時就因為拒絕為陸軍省服務,遭到了各種各樣的報復,以致不得不離開日本,去美國重讀博士。當時他博士都快畢業了你知道嗎,可他們就是不給他續簽證。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