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鳥雀本為野生,只在園中花木間稍稍盤亙,對人警惕心甚重,初初開始,怎麼逗都逗不來,只好將那飯食撒於窗下,再掩上窗戶,過上半晌它們才怯怯來食,若是我一開窗必定又是呼啦啦四下飛躥開,慢慢地,發現我似乎並沒有打算捉它們打牙祭的想法,純然無害,這才肯讓我開著窗瞧它們吃。再慢慢地,甚至有些膽大的雀兒還敢飛上我的手心討食,有時還肯讓我摸摸它們的腦袋。
自從我開始喂烏,每日端給我的除卻飯菜外還多了一個金漆小碗,裡面裝滿了高梁玉米各色五穀雜糧,足見門口守衛的王爺手下們還是甚有眼力的,擔心我若將吃食全餵了鳥去,萬一哪日給餓死在屋子裡他們對王爺不好交待。但是,我偏就喜歡拿自己的白米飯與那些鳥雀分享,好比宴賓客,自是主客同食方才有樂趣。
夜裡,我常有夢魘,不曉得是不是邪祟鬼魅上身,往往整夜整夜作些光怪陸離的噩夢,常常自己曉得是夢,卻又醒不過來。今夜還好,倒是不曾夢見血光,只瞧見一樹桂花盛放,香飄滿園,年幼的我攀坐在桂花枝上摘桂花,怎奈桂花花蕊只有米粒大小,摘了半日所獲也不甚多,恰見樹下一顧長少年路過,遂喚他幫忙,那少年一抬頭,眉黛如墨出塵雅緻,我只怕他不允,忙諾他道:“他日我若做了桂花糖定當分你一半。”
那少年微微低下頭,不知是躊躇還是思索,只看見金秋的光陰穿過桂枝,落在他半垂的眼睫上,斑駁幽靜,恍入畫卷。就在我以為他要拒絕時,卻驀地見他抬頭一笑竟是應允。一時叫我雀躍不己,忙不迭地站在樹上開始晃動枝梢,一面指揮他兜起衣襬在樹下接那掉落的桂花。
一時之間,繁花如急雨,紛紛墜落枝頭,花香馥郁濃烈四溢,似酒罈初揭蓋,釀香撲面而來醉人似夢,桂花樹下一個少年滿襟滿衣皆是繁花,仰頭展顏而笑,雙頰映日似有霞飛,烏髮高髻,白衣勝雪,衣袂翩翩然欲飛若出塵仙人。
我搖空了一樹桂花方才甘心下樹,卻一時忘了自己是如何攀爬上來的,只能求助於樹下少年,希望他能在我跳下樹時接我一把,豈料他卻促狹一笑道:“我只應承小妹妹助你拾花,卻不曾答應連人也一併抬了。”
我看著偏西的日頭一時情急,脫口便豪邁允諾:“你若接牢我,我以後就嫁給你。”
那少年一時怔然。
我卻等不及了,彎了身子向下一躍,緊接著說出的話竟是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衍禎,接牢我!”
接著,便撲入了一個帶著墨香的懷抱。
剎那驚醒。
睜開雙目,映入眼簾的竟是多日不見的六王爺,坐在床畔微微俯下身子,將夢中猛然坐起的我在臂彎之中抱了個滿懷……
雙全法?桂月圓?
從樹上墜落之感鮮明若廝,猶覺風聲如白鴿撲翅從耳畔驚掠而過,將我激起一背冷汗,我急急喘息著,胸口劇烈起伏,閉眼死死抓緊眼前懷抱,心跳如擂。
良久之後,氣息方才慢慢紓緩平復。
“妙兒,我接牢你了。可是,我的桂花糖呢?”那人將我攏在懷中,聲音如水滑過耳畔,滴入心中。兩分淡淡委屈,三分淺淺憂傷。
原來是他。那個偶然的少年,那滿樹的花香,那香甜的金秋。
心中一下便柔軟了,再拿不出一分氣力,在這樣一個漆黑的深夜,一個漸涼的節氣,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所求的不過是那庸俗的圓滿,不要猜忌,不要財富,不要權謀。只想前嫌盡棄、卸甲言和。
我們這般相擁對坐,仿若天地靜止。夜風寧靜,後背是他緊扣的手掌,讓我竟生出一絲恍惚的念想,好似一不小心便會如此天荒地老,再不分離。或許,他對我也非全然無情……或許,還有轉圜……
“衍禎,月亮快圓了。”我偎在他的肩窩,慢慢開口,“不要皇位,好不好?我亦從此不計過往……中秋團圓月,我們一家團圓,往後,我年年為你栽桂做糖,好不好?”一字一慢,一字一盼,字字皆帶著我微弱的希冀,像風中搖曳的殘燭,怯怯燃燒著對光明最後的卑微祈求。
良久,沒有任何迴音,滿屋空寂,僅餘風聲。
我的心一寸一寸灰滅,手一點一點冰涼。
“妙兒,天下和你,我都要。只要我活著便不會放開你。”六王爺緩緩開口,“何況,我們還有宵兒。”
窗外,月上中天,明晃晃地照亮我的愚昧無知。蚍蜉撼樹,終究,只是我一個人的痴心妄想。大樹之願,窮其一生所追尋的便是高聳入雲天,俯瞰林間眾木小,如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