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席遠仰頭哈哈一笑,扯到傷處又捂著嘴角揉了揉,道:“這有何難,莫說一顆楊梅,滿園的楊梅今日都任由宵宵摘,想吃多少便吃多少。”
我這才想起宋家在城外有一片很大的果園,過去嫁給宋席遠那會兒,他老攛著說等春末夏初的時候要帶我去摘果子,不想,終是未能成行……
正走神之際,聽得腳下含含糊糊“喵嗚”一聲叫喚,低頭卻見那小白貓蹲在床腳,嘴裡不知叼了個什麼,遂叫得不甚清亮。但見它稍稍鬆開口,嘴裡的東西立刻驚慌失措地跳到地上無頭蒼蠅一般滿地亂竄,細細一看正是剛才湯圓放生的那隻倉鼠,那小白貓淡定地看那耗子躥了會兒,眼見著要出房門了,方才興高采烈地縱身撩爪將它撲倒,待捉住後又將它放開,如此一擒一縱了兩三遍,我瞧著有些不忍,卻又不知怎麼救它。
此時,湯圓慢慢從床上爬下,從袖兜裡掏了片小魚乾將那白貓引開,方才不緊不慢伸手將那倉鼠抓了起來。那耗子想來膽子都要嚇破了,一時獲救,瑟瑟發抖地蜷在湯圓手心直蹭著湯圓白玉一樣的手指討好,同之前掙扎要咬湯圓的模樣判若兩人。
湯圓吧嗒吧嗒大大的眼睛看了看那耗子,再抬頭水汪汪地望著我,糯糯道:“孃親,可不可以不放它?你看,它好可憐……”
阿彌陀佛,我一時心中罪孽橫生。是啊,方才我怎麼就糊塗了,這耗子不比魚兒,放到放生池裡尚有一線生機,這耗子一落地,可不就等著喂貓了嗎?善哉善哉。
我忙道:“莫放了。就這麼養著吧。”
湯圓得了我的首肯,將那倉鼠重新裝回了竹篾籠子裡,那耗子一回窩,再不瞎鬧騰,乖巧地蜷成一團,想必劫後餘生還有些心驚膽戰。
宋席遠直誇湯圓,“宵宵果真隨我,一片菩薩心腸。”
我只覺眼角抽了抽,我只曉得宋席遠平日裡吞人商鋪、逼垮對臺、上門討債、囤貨居奇無一不精且手段狠辣果斷,倒真真沒瞧出他的菩薩心腸鑲嵌在何處……
那廂屋外雨剛歇,這廂上好藥的宋席遠已然像個等不及的大孩子一般說風就是雨抱了湯圓就要去摘楊梅,他如今有傷在身諸多不便,我不放心湯圓,只好跟了同去。
宋家幾十畝大果園子霸了揚州小半個北郊,據說這塊地是當年宋老爺買來給宋席遠娘下聘的聘禮之一,後來發現宋席遠孃親喜歡吃水果,便命人開了出來種些時令果蔬,二十來年下來,這果園如今倒也有模有樣,一年四季枝繁葉茂碩果累累,也算得是揚州一景了。每年除卻供給宋家人那一點鮮果子,大半賣給水果販子,倒也能額外賺些銀兩。
果園周遭環繞著一圈清澈見底的小溪,是人工開鑿從汶水引入的,不深,約摸只到成年男子腰部,河邊有條小舟,有人專門看管,宋席遠解了那筏子,一面搖櫓一面介紹這河是為了防止頑皮孩子和山野野獸闖入果園盜果子而挖的。湯圓攬著我的脖子,溫順地靠在我懷裡,只一雙眼睛不停地四下看著,難掩孩子的新奇。
到了對岸,宋席遠一路分花拂柳將我們引到了楊梅林中。放眼望去,一片青翠欲滴的鬱郁蔥蘢之中,瀲灩火紅的楊梅顆顆簇簇俏藏枝頭,恰逢雨後,滌盪得色澤分明,紅嬌綠俏相掩映,真真是個芳帙木蘭涵糅丹,霞綺綿延如迭巒。叫人未食眼已飽。
便是最負盛名的餘姚楊梅想來這會兒連青的籽兒還未掙扎出來,宋家果園的楊梅已熟成這般蔚為壯觀,實屬罕見。
但見宋席遠微微側身,拿了那一半未受傷的臉孔得意洋洋對著我,道:“妙妙覺著這楊梅可好?”
我誠實答道:“甚好。物隨其主這話果然不假。”
宋席遠面上一怔,旋即撣了撣髮梢,抖抖羽毛開了個滿屏,“妙妙,你可算開竅懂得賞析我這舉世無雙的好樣貌了!將我比作這鮮靈靈的楊梅果子,叫這楊梅可如何敢當?”
呃……其實我說物隨其主的意思是想說這楊梅和他一般早熟,不想,卻叫他誤解了……
我回頭,但見沈宵正專注地仰頭眯眼瞧楊梅,這些楊梅樹株株皆有一人多高,湯圓這麼個小小的娃娃仰著脖子看梢頭尚嫌勉強,莫說攀枝折果。宋席遠何等剔透通伶一個人,還未待我開口,便三下五除二從地上撈起湯圓,讓湯圓坐在他的肩頭摘楊梅。
看著宋席遠這麼個平日裡風流倜儻精緻考究慣了的公子哥兒現下半面青紫,肩上扛個娃娃胸前背個籮筐穿梭在楊梅樹之間,不倫不類,我不禁有些想笑,伸手扶了扶湯圓,免得他跌下來,一面問宋席遠,“你身上有傷可還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