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了下來,一動不動。
劍指青冥的過程中,他自始至終沒說一句話。因為他已無需多言,“神蹟”即將發生。
忽然,翻滾的雲層被強烈的光線刺破,一道耀眼的光束衝破黑暗,直射在蘇季臉上,令他的眼皮微微顫動。
第一個看見太陽出來的是一個兩歲的孩童。孩童被母親抱著,肉呼呼的小手指向天上。孩童母親一抬頭,只見殘破的烏雲中出現了太陽。
一輪格外明媚的春日!
人們見到烏雲密佈的天空突然放晴,無不抬頭仰望。人們深信凡是天氣變化,電閃雷鳴,諸般奇異現象都與神明息息相關。
這時,人群中突然有一人大喊:
“我知道這光景,這叫天殘破,神仙顯靈啦!”
喊話的是郝老丈,說完便俯下身連連三拜,將頭叩得響亮。茶裡王也整理衣衫,跪了下去。緊接著,全城百姓們一個接一個,盡數跪下。
春天的陽光灑在每個人身上。
屹立在春陽下的蘇季猶如天神下凡。他的身子不住地顫抖,藏在狐狸面具後面的是一張扭曲的臉——他在笑。
他嘲笑所有人,嘲笑人們的愚昧無知,嘲笑這些人會為一個不存在的神明把他逼上絕路,又為一個不存在的神明給自己下跪。
事實上,劍指青冥的動作是蘇季臨時想出來的。
所謂陰陽之道,並非呼風喚雨,撒豆成兵,而是觀天之變化推演萬事之類。通曉陰陽的蘇季能根據五行變換,推斷自然的變化。
自然既是天道。
常在田間耕作的人都知道,凡是風雲變幻皆有規律可循,通常是:
“久霧吃雲朗,久陰大霧晴。”
適才天邊的華環乃是放晴的徵兆,雲開見日也只是巧合,蘇季不過利用巧合在眾人面前演一齣戲罷了。
就在蘇季暗自得意之時,人群中走出一個人。
這個人身披一件繪有流星圖案的暗青色大氅,領口的飾針由單顆綠寶石鑲嵌,襯裡是用白色絲綢製成,烏亮的長筒皮靴高到膝蓋。
蘇季認得這個人。
他就是當年被自己吊掛在通天廟裡的外鄉人,如今已是萬人敬仰的善財公子。
這個人已在朝歌落腳多年,也許早不該再叫他外鄉人,但蘇季卻始終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
也許是初次見面的親切感,讓蘇季從未關心過這個人的身份。他覺得只要這個人能陪自己喝酒就足夠了。曾經的善財公子就像蘇季的影子,廟中大大小小的事情,蘇季都只願與他探討,而現在的善財公子卻讓他感到無比陌生。
他此時的出現,讓蘇季始料未及。無論他怎樣壓抑著情緒,眼前這個人能讓蘇季聯想到的,只有未知和恐懼。
蘇季眼睜睜望著他走上祭壇,緩緩來到自己面前。這本不是事先安排好的橋段,連蘇季也不知道他接下來要做什麼。就在蘇季迷惑不解之時,善財公子突然伸手將他臉上的面具揭了下來!
頓時,一陣冷風撲面而來,蘇季覺得臉上涼颼颼的。他的臉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心也已涼透。
他唯恐被人揭穿自己的身份,害怕突然有一個人跳出來指著他的鼻子,把一切罪行全都算到他一個人身上!
然而,過了很久也沒有這樣一個人出現,人們的反應並沒有他想象的那樣強烈。人們看見他的相貌之時,臉上除了無比崇敬之外,什麼也沒有……
蘇季回想起通天廟大火那年,他十七歲;人們推倒通天教主供起狐夫子的時候,他十九歲;而後又過去九年光陰,朝歌城裡的人已經遺忘了那個浪蕩不羈的少年,他們眼中只有一個仙風道骨的狐夫子。
蘇季緩緩走下祭壇,看到郝老丈、林寡婦、奶孃、茶裡王等許多熟悉的面孔。
九年來,這些人雖然有所變化,但這變化也頂多是在原來的形容詞上多加一個“更”字的程度。
老的更老,醜的更醜,慈祥的更慈祥,冷漠的更冷漠……
蘇季不禁搖頭感嘆:人啊,真是不容易改變的動物!
那麼林姿呢?
她是否也變了?變得更漂亮?變得更讓人捉摸不透?抑或是有了喜歡的人?
十幾年前,蘇季無數次路過閻王愁堂,看著林姿忙碌進出的身影,那種感覺很遙遠。他曾無數次想走進去告訴她,自己很願意娶她做新娘子,與她白頭偕老,可是卻一次次停下腳步,向著相反的方向毫不猶豫地邁開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