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良久,他才鬆開雙臂,彷彿從某種迷思中突然驚醒。
閤眼仰靠在沙發上,“給我念首詩聽聽吧。”
“哦?”他還有這種閒情逸致?
涉江採芙蓉,蘭澤多芳草。採之慾遺誰?所思在遠道……
她有一把很好聽的聲音,婉轉溫柔,已經二十五歲了,還似少女般的嬌嫩。
客行雖雲樂,不如早旋歸。出戶獨彷徨,愁思當告誰……
古詩十九首多是描述離情別意,她為什麼要看這個?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餘里,各在天一涯……
暮春三月,草長鶯飛,淡淡的春日暖陽灑在房間裡,若有若無的鳥鳴伴隨著她輕聲吟詠。
他忽地放鬆下來,深濃的倦意襲來,他無力抗拒地沉沉睡去,完全失去自持。拋棄了所有思想、所有意志、所有慾望,只要靜靜這樣睡在她旁邊,就算天塌地陷,就算世界末日。
第6章(2)
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棄捐勿複道,努力加餐飯……
她輕輕合上手中書頁,在他身邊坐下。
聽說許多男人睡著的模樣都像個孩子,雷拓卻不。她抬手輕輕拂過他額際的髮梢,胸口突然絞痛得幾乎不能呼吸。
他不會覺得累嗎?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沒有一個可以付出感情的寄託。即使入睡時,全身依然散發出某種疏離氣質。這樣,他不累嗎?
還少女時看過一部小說,那裡平凡的女主角對男主角說:如果上天賜與我財富和美貌,我要讓你難以離開我,就像我現在難以離開你一樣。
她並不喜歡這本書,卻牢牢記住了這段話。
可是,再多的財富和美貌恐怕也無法讓他眷顧。纖細手指掠過他刀樣鋒利的眉,濃密的睫毛,挺拔的鼻樑,性感的唇——
額頭上有她的一滴淚,她輕輕為他拭去。
這樣一個男人——他會愛上誰?
好像感到被碰觸的不適,雷拓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她被嚇了一跳,以為他醒了,但他只是握著她的手,換了換位置繼續沉睡。
淡淡的甜蜜與辛酸交織瀰漫,聽說他父親已經決定退休,不管最後選定的接班人是誰,她都該功成身退了。
鳥盡弓藏,這個道理她明白得很。有些時候有些愛,註定要歸於絕望。
是敲門聲讓他醒來,鬆開手,他不勝疑惑地問:“我……睡著了?”
自幼年之後,他從不曾在任何一個人面前睡著過,怎麼會這麼輕易地坐著就入眠?
“是啊。”自己有沒有睡著還不知道嗎,他今天真可笑。
雷拓好像還沒有完全清醒,將這個事實消化了很久才相信,“睡了多久?”
“大概半個小時吧。”
他的嗓音無比艱澀,“林靜,你真有本事!”
敲門聲又響起,她無暇問這是什麼意思,先走過去開了門。
雷天徹站在走廊上。
“剛才第一醫院打來電話,父親突發腦溢血,搶救無效,十分鐘前已經死亡。”
他依舊噙著一貫的斯文淺笑報告死訊,看著在她身後站著的雷拓,“就在律師行樓下,只差幾步就可以修改遺囑了。”
“怎麼會這樣?”林靜大驚失色,看了看仍然神色如常的兩個男人,他們怎麼都一副這很正常的樣子?
雷拓拍拍她的肩,連剛醒時那抹奇異的惱怒都消失,“有什麼好奇怪的?是人都會死。”
“可是——”
“看來要給你添置幾套好看的喪服。”
“好看”的喪服?
上帝,她沮喪地雙手掩面,真想暈過去算了。
各路人馬濟濟一堂,聽羅律師念著冗長的前言說明。連什麼扯不著關係的七大姑八大姨都聞風而動,趕來出席雷百川的遺囑釋出,死後哀榮還真是風光啊!
雷拓嘴角扯開嘲諷的弧度,環顧客廳裡的眾人,惟獨不見林靜。
她去見老同學,手機沒開,也沒用司機,說過兩點回來,現在已經過了一刻鐘。
一個白色身影在玄關與樓梯間閃過,他皺著眉跟了上去。
“你怎麼這副德行!”
看清楚林靜的樣子後,他忍不住低咒了一聲。
她關上房門,“你這麼大聲做什麼,下面人很多。”
“到底是誰幹的?”他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一身狼狽的林靜:白色的連身裙上沾了不少塵土,膝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