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子中挖出一道道的深溝,然後放入這一痛苦的記憶?更為容易的,是想象一個更為古老的時代,一個與今天的時代非常不同的時代,在那個時代,一道道慷慨的大水在分為細流的過程中,在不傷害它們的前提下,將一大片並不久遠、還能活動的沉積物光滑的表面上挖出溝壑,而痛苦只是後來才來的,在水乾涸之後。
但是,那些湖,那些無底的湖,那些被囚禁的、秘密的湖,它們是什麼時候形成的,在一次什麼樣的今天已經被人遺忘了的崩塌之後?
四、記憶的群島第二部分
我數著分分秒秒,一秒一秒地數,後來我就厭煩了;我失去了數字的線索。於是我經常問自己,在一小時、一天、一年、一輩子中,有多少秒,每次我都在做乘法的時候迷失……大約每天八萬,每年三千萬……一輩子中最多有30億……我可能算錯了。而且我總是算錯的。結果不讓我感興趣。它沒有意義。我又重新開始。
有時我會覺得時間會起折皺,連續的、不相同的折皺,就像那些讓人看到樹木的窗簾的折皺。我甚至覺得,上溯到過去一定遠的地方,我可以看到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的折皺,不再像窗簾的折皺那樣整齊,順著一根筆直的掛簾杆,而是沿著一根愈行愈遠的曲線,然後又迴旋成曲線,如此週而復始,沒有終結,聚集在它自己身上。在最遠處,每次比我能夠說出的更遠的地方,成為一個極細的點,裡面交錯著無窮無盡地摺疊在一起的折皺。但是,這一點也不重要。時間,過去的時間可以隨它的意願變得井井有條,假如我無法解開它的折皺,從中找到安慰,並躲避來自現時的目光。
而將來的時間,是否也像過去的時間一樣存在於折皺之中,假如是的話,在它的那些折皺之中,有著什麼?是將要來到的生活,已經做成了的,只需要開啟折皺,只能夠沒有任何改變地開啟折皺?只有這樣的事情可以做,移動折皺和褶子,只是輕微的展開,就像是移動一個被卡住了的窗簾,就像翻開一張素描或者一本書的被折起的一邊,在永遠不撕破它的情況下,讓它不可逆轉地從右邊轉到左邊?
有人在夜晚中叫喊。起先是一個頻率模糊的噪音,其強度漸漸加強,並長時間地將它突如其來的強行闖入透過寧靜的窗戶延伸。在它第一次被打斷之後,它轉化為不同高度、長度和強度的碎片,混雜著低語和寧靜。我不可能知道這些叫喊聲意味著的、或者表達的東西。是焦慮,痛苦,快樂,還是笑聲?每一個都輪流可能是在這一被打碎了的空間的碎片中迴響的東西。我試圖認出詞語,但不可能,有時是因為,模糊而強烈的噪音是含糊不清的,有時則因為,即使它們組合在一起時讓人想到一些詞語,那麼,這些詞也像是一種我完全陌生的外語中的詞語。強度減弱了,現在好像是一種帶有低沉迴音的抱怨,有嗓子被撕裂後的那種液體的迸發,一些情不自禁地發出的、令人聯想到快感的呻吟。但是,假如是快感,一切都會不同:那將是一種在黑夜中上升的形狀,直到它不可思議的、毫無廉恥的高潮,並在到達這一高潮後無限膨脹而消失。在這裡,一切都在縮小,就像一場被鎮壓了的反叛,在寧靜中開出一個洞,就像一陣攪動,並在一種忍讓的呢喃聲中墜落。
於是,有人回應了。那聲音是那麼的微弱,我幾乎聽不見。就像是一首過了氣的老調,被人固執地重複,一首已經沒有了詞的歌曲,一種其實人們沒有聽到的東西,但直接對記憶產生作用,一種人們以為理解的東西,因為已經聽到過了。什麼時候?
“何時”是一個我情願不回答的危險問題。
外面,現在是一些嘟嘟囔囔的聲音,一些又被壓抑住了的聲音,以及寧靜。
也許存在著一種聞所未聞的、或者原始的語言,存在於所有我們知道的語言之下。那就是高潮的語言。一種僅僅透過叫喊來表達我們極度的快樂或痛苦的語言,但每個人都知道如何講這一語言,如何理解它。我在聽著在我身上不知何處多次迴響的這些剛才打破了夜晚的漠然的聲音時就這麼想。可能我們同時說許多語言,可能,我們作為恐懼的爬行動物或者勝利的爬行動物的叫喊聲,一直與我們的聲音音調變化混雜在一起。也許,我們的詞語,我們學過並屬於我們的語言中的詞語,永遠都無法為我們帶來平和。但也許也存在另外一種語言,由溫柔的、幾乎聽不到的聲音構成,讓恐懼消散,驅趕焦慮,併為我們帶來一種類似幸福的東西,一種我們理解的另外一種語言,有時我們也會說這種語言。但是,假如是這樣的話,為什麼我們將一種只包括詞語的語言,而不是一種包括我們不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