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
現在,媽媽在恐懼中睡著了。小彌輕巧地將媽媽的手挪開,然後悄無聲息地下了床。
他開啟了房門,來到了外面的走廊裡。他知道自己該去哪兒,順著昏暗的走道,他輕輕地走下樓梯,進入了底樓的走廊。
小彌走到底樓樓梯的背面,在極其昏暗的光線下,發現那扇小門開著一條小縫,似乎是一張微微張開的嘴,要向他訴說著什麼。
或者,這張嘴要把他吞噬。
他輕輕地推開小門,走下了黑暗的水泥階梯。
隨著自己的腳步聲,小彌似乎看到一陣白色的煙霧正從地底緩緩升起。他來到了平地上,除了那層煙霧,其他什麼都看不到。
小彌伸著手摸索著,繼續向前走去,走了十幾步開外,忽然摸到了什麼東西,像是一扇鐵門。他推開鐵門,發現腳下又是一道階梯。他小心地走下去,發現這道階梯並不深,很快就來到平地上。忽然,他感到自己腳下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差點摔一跤。
那是什麼?
重新站穩以後,小彌才慢慢地蹲下來,把右手伸到地下摸索了起來。
他立刻就摸到了,那是一塊硬硬的東西,冰涼冰涼的,似乎是一個不規則的半球體,表面有些光滑,有一股奇特的感覺透過小彌的手指,滲入了他的毛細血管裡,讓他下意識地顫抖了起來。
小彌又伸出了另一隻手,兩隻手托起了那個東西,然後把它緩緩捧到了自己的眼前。
他看不見它。
然而,它能看見他。
小彌似乎聽到它在向他說話,那聲音非常非常輕,那不是用耳朵能夠聽到的。
男孩把它放在懷中,輕輕地撫摸著它,感受著它的思維,它的幽怨,它的痛苦,它的仇恨。
已經五十多年了,它靜靜地躺在這裡,等待著這個叫小彌的六歲男孩。
它也曾經是個男孩。
那小小的頭蓋骨的下部,還殘留著一道骨骼間的接縫,它們快樂地生長著,在死以前。
他的手指撫摸著它的全部,他甚至摸到了一雙眼眶的眉骨。那眼窩深深地陷了進去,小彌的手指也伸進了眼窩,進入了它的內部——裡面是空的。
小彌忽然覺得它就是自己,五十多年前的自己,他似乎能夠感受到,它死以前的痛苦和絕望。似乎眼睛裡有某種東西正在往外鑽,一條蠅蛆在腦子裡蠕動著,最後變成了一隻綠色的蒼蠅,飛出了這具陰森的骷髏。
莫名的悲傷充塞了這個六歲男孩的五臟六腑。一滴純潔的眼淚,從他重瞳的眼睛裡流了出來,緩緩地滴落在他懷中的白骨上。
淚水慢慢地滲入白色的骨頭。
它已經許多年沒有得到過水的滋潤了。
小彌心想,這滴鹹澀的男孩淚水,一定會讓它感到很舒服。
忽然,眼前閃過了一個影子。
那層白霧漸漸地消退了,不知道從哪裡閃起了一線昏暗的幽光。
小彌感到自己能夠看到了。於是,他緩緩地抬起頭,看到了一個白色的影子。
白衣服的小女孩。
她在黑暗中看著他。
“是你嗎?”
小彌睜大著眼睛,輕輕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沒有回答。
他向前跨出了一步,與她面對著面。
就在這瞬間,笛聲響起來了。
在黑暗的地底,致命的笛聲又一次響起,誰都逃不過它。笛聲穿過小彌的耳膜,緩緩滲入他的腦子裡,他彷彿感到有一群蠅蛆,在不停地蠕動著、吞噬著。
小彌的意識漸漸模糊了,彷彿又回到了混沌時代,被黑暗的大海所吞沒。他蜷縮在母體之內,渾身都被羊水包裹著,只剩下一團水泡。
在笛聲的伴奏之下,穿白衣服的小女孩,把一隻光滑潔白的小手,緩緩伸向他的眼睛。
小彌突然感到,不知從何處伸出一隻冰涼的手,牢牢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海水不斷地上漲,他漸漸地沉入了黑暗的海底。
海藻,無邊無際的海藻,牢牢地纏繞著他的身體。
在海底三萬英尺深的地方,見不到一絲光線,男孩冰涼的身體漂浮在海藻中間。他就像是在媽媽的懷中睡著了一樣,仰天躺著,面板雪一樣蒼白,緊閉著那雙漂亮的眼睛。
再也聽不到笛聲了,只有海底的潛流不停地掠過,使得海藻發出某種美妙的聲音。
他閉著眼睛的時候,終於看見了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