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所吞沒。她似乎看見了肖泉的眼睛,正在某個黑暗的深處盯著她。
等她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擔架車上,護士匆忙地推著她向前跑去。走廊裡的燈光射進她的瞳孔,一切都在迅速地移動著,宛如坐上了過山車。
“你要帶我去哪兒?”池翠喃喃地對護士說。
護士聽到她的聲音,顯得非常驚訝,低下了頭對她說:“你馬上就要生了。”
“可預產期……預產期是明天。”
“你肚子裡的孩子太調皮,他(她)要提前出來了。”
池翠沒有力氣再說話了,她的眼睛半睜半閉,白色的光線透過她眼皮之間的縫隙。她感到在那線白光中,一個黑色的幻影正向她逼近。
二十二點十分。
她被推進了產房。
二十二點十二分。
池阿男靜靜地看著牆上的鐘,秒針一格一格地向前走去,永無止盡。他仰臥在床上,床頭放著女兒池翠小時候的照片。池翠是他唯一的女兒,但他並不知道女兒此刻在哪裡。
他已經七個月沒有見過女兒了。他還記得那個冬天清晨,他發現女兒居然懷孕了。當時,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恥辱和羞愧讓他怒不可遏,於是他打了女兒的耳光。然後,女兒就跑了出去,再也沒有回來過。其實,七個月來他一直都很後悔,他後悔自己的衝動,他甚至開始反思二十多年來的一切。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可能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
突然,池阿男的腦子裡嗡嗡地響了起來,他似乎又聽到了那陣致命的笛聲。立刻,一絲虛汗從額頭冒了出來。他痛苦地喘息著,彷彿又回到了1945年的那個夏夜。
那一年,池阿男只有五歲。他和父親、母親,還有兩個姐姐和兩個哥哥住在一起。他們過著雖不富裕但很平靜的生活,即便是在那個戰爭的歲月裡,他們一家還是非常幸運地沒有遭受劫難,直到那個夏天的夜晚。
雖然過去了五十多年,但他還非常清楚地記得那個夜晚。五歲的他和十二歲的姐姐睡在一張小床上,那晚姐姐給他扇著蒲扇,嘴裡輕輕地唱著歌。在姐姐柔美的歌聲裡,池阿男早早地睡著了。姐姐是個漂亮的小女孩,他總是習慣蜷縮在姐姐的身邊,讓姐姐的手摟著他入睡。後半夜他忽然被一陣奇怪的聲音驚醒了。
笛聲,幽靈般的笛聲。
五歲的池阿男被這笛聲嚇壞了,但當時他還沒有意識到,這晚的笛聲將使他刻骨銘心,成為他一輩子的噩夢。當他被笛聲驚醒以後,他忽然感到姐姐的手不在他身上了。他摸了摸身邊的席子,卻什麼都摸不到。
姐姐不見了。
他不知所措地抬起頭向窗外看去。夜色沉沉,什麼都看不清,只有幽怨悽慘的笛聲在繼續。池阿男感到自己一陣頭暈,笛聲讓他不寒而慄,他用手捂著自己耳朵,可是笛聲依然像空氣一樣穿過他手指間的縫隙進入耳膜。他爬下了床,像是躲避妖怪一樣藏進了床底下。在床底下發抖的池阿男只能看見房間的地板,隨著笛聲的起伏,他看到在黑暗的地板上,有幾雙腳緩緩地走過。他知道那是他另一個姐姐和兩個哥哥,但他不敢爬出來,依然躲在床底下。他看不到哥哥姐姐們的臉和身體,只有他們光潔細小的雙腿,在黑暗的房間裡發出某種反光。
他們都走了,再也沒有回來過。
五歲的池阿男在床底下躲了整整一夜,那神秘的笛聲也響了一夜。第二天清晨,驚慌失措的父母在床底下發現了他。而他的兩個哥哥和兩個姐姐,卻都不知去向了。父母非常著急,他們找了整整一天,卻沒有任何結果。令他們驚訝的是,這夜丟失孩子的不止他們一家,附近許多人家的孩子都莫名其妙地失蹤了。而且,昨晚子夜以後,人們都聽到了一陣神秘的笛聲。
晚上,一家人都沉浸在悲傷之中,一家七口一下子少了四個人,而池阿男則是唯一的倖存者。為了保住這最小的兒子,父母把家裡所有的門窗都用木板釘死了,晚上他們摟著兒子睡在一起。果然,當天晚上那笛聲又響了起來,父母緊緊地抱著他,不讓他動彈一下。但是五歲的他無論如何也睡不著,滿耳都是那可怕的笛聲,他的眼前不斷地浮現出姐姐的影子——她去哪兒了?他有一種強烈的願望要走下床去,開啟房門進入夜色之中,他知道姐姐就在某個黑暗的角落裡等著他,召喚著他。姐姐在幽怨的笛聲裡慢跑著,漸漸地變成了一團美麗的影子,可他似乎還是能聞到姐姐身上散發出的體香。他要向姐姐跑去,和她在一起入眠,不論是在人間還是地獄。
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