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嗎?
想到這裡,宋清宇躺不住了,他坐了起來,用毛巾擦了一下臉上的汗水,然後讓電風扇搖起頭來。
天漸漸暗下來,屋子裡再沒有陽光。宋清宇的耳鼓裡突然又迴響起郭有田的吶喊聲:“沒有共產黨領導我們,還會有驢黨,馬黨領導我們鬧革命。”宋清宇覺得這話很刺耳,很傷心。可是,話又說回來,冷靜地想一想,郭有田的話也有一定的道理呀。往前的不說,從改革開放算起來,三十年來,中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無論城市還是鄉村,造就了一大批富人。可是,我們低下頭來看一看中國的農民,絕大多數仍處在溫飽線上,餓不死,也致不了富。從結婚頂門過日子,一直活到老,他們省吃儉用,一輩子的積蓄只能蓋三間土房,除此再也一無所有。舊社會的日子這樣過,現在的日子也這樣過,他有何改變呀?只是錢數碼子比從前多了,可還是那個價值,理還是那個理。農民,他就是農民,他有狹隘短淺的一面,可是,農民也有他樸實堅定的觀念。不要說趙光腚,就是郭有田、馬起根他們,有一天真的喊起打倒共產黨來,你又當如何,農民是無所顧及的,一窮二白,跳井都掛不住下巴。你把他們抓起來?打成反革命?可以,那正是他們希望的,他們正沒處去吃飯。可是隻憑這點是不夠定罪的,現在又不是*時期。然而他們真的要是喊出來,那影響可是巨大的,起碼在佛耳峪是巨大的。他們的目標很具體,目的很簡單,就是解決吃飯問題。如果我們共產黨員連這點能力和決心都沒有,那就不配“共產黨員”這四個字,我們還有何臉面在群眾面前指手劃腳?更沒有臉罵上訪人是混蛋王八犢子,反過來說,共產黨員解決不了這個問題才真的是混蛋王八犢子。
宋清宇啪地把燈拉開,他絕不能讓他們把這句話喊出口,否則他就不入這個黨。電風扇把頭搖過來,好像是對他的安慰和感謝,把風輕輕地吹來,然後又很有情義地走開。
宋清宇想回家去吃晚飯,可是,他不餓,肚子裡的啤酒又讓他打了一個嗝,他不由自主地又躺在了土炕上。他還在想郭有田、馬起根,然而,他的思緒卻又突然地跳到了蔣學仁身上,跳到了去年春夏之交在村北的長城上。郭有田、馬起根等一幫人把蔣學仁圍在殘垣斷壁上,他們用手指點著老蔣的臉,凶神惡煞一般,吵吵嚷嚷:“還我土地,還我土地,我要吃飯……”突然,不知是誰在人群后一起鬨,用力一推,人群立刻就把蔣學仁推倒,摔下了城牆。蔣學仁的手腕子骨被折斷,在城牆下躺著,喘著粗氣。幸運的是牆並不高,只有五六尺,老蔣沒有生命危險。郭有田等人也夠狠的,他們站在城牆上只是看著老蔣在那裡苟延殘喘發笑,沒有一個人下去幫他一把。老蔣的兒子和家人、親戚聞迅趕來,手裡都拿了傢伙,菜刀、鐵鍬、斧頭,還有一個外甥,叫貓三兒,殺豬的,他手裡拿了兩把殺豬的尖刀,眼睛瞪得都快冒出血。他們一群人站在長城上向另一群人瞪眼,並破口大罵那些無法寫在書上的髒話。貓三兒叫號:“婊子養的,誰推的我舅,說,有種的你站出來,有種的你推我一個手指頭!”
人群中沒一個敢大聲出氣的。
蔣學仁被家人攙扶上來,他知道貓三兒的脾氣,爆竹一樣,只要有人敢接話,他非卸掉他的一條胳膊不可。
蔣學仁強忍劇痛,哭喪著臉,緊鎖眉頭,說:“是我沒站穩自己掉下去的,跟別人沒關係。”然後,他又對郭有田、馬起根揮揮手。“去去去,快回家吃飯去,這兒沒你們的事兒。”
郭有田、馬起根等知道貓三兒的牲口性,也怕吃虧,沒人敢言語,蔫退了。
貓三在後面又發狠:“狗日的,再敢整事兒,非剁下你們的狗頭不可!”說完還梗了兩下脖子。
然而,就這句話卻給蔣學仁家埋下了禍根。下午,郭有田等人開會時說起貓三兒的話,大家都很生氣,但又無奈。最後,馬起根扇動說:“給他家放把火,給他舅家也放一把,看他能怎麼著。反正咱們也沒好日子過,咱就得豁出去,就得也不讓他們好過。”
果然,就在那天深夜十一點半的時候,蔣學仁的老伴突然喊:“他爹他爹,你看,天昨這麼紅,後窗咱這麼亮?”
蔣學仁一激靈醒來,只見後窗上火光沖天,他大喊一聲:“不好,失火了,快起來。”蔣學仁踹開門,只見後院的大火已燃得有好幾丈高,火舌馬上就要燎到他家的後屋簷。蔣學仁和老伴嚇得一下坐在了地上,然後鬼哭狼嚎地呼喊起來,接著,他的兒子、兒媳,左鄰右舍的人都衝過來救火。幸運的是蔣學仁家院裡有個水井,水井上的電動機已壞了很久,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