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跑!那隻狗帶我們走了一條修得很好的山道,還可以聽見叢林深處的瀑布聲!”
瀑布聲嗎?我被絲絹般的蟬鳴,和絲絹上點綴的刺繡花朵一樣的動人鳥囀吸引了注意力,所以沒有聽到那微弱的水聲,但卻從山木枝葉間窺看到隱現在漆黑山石和蒼翠苔蘚間那白絲帶般的姿影。就像在遠處偷看了隱居於茂林間羞澀的女神一樣,我一時間心跳加速——那就是瀑布吧。可以確定,這座山林也好,山林中裝飾著九重葛花環的領路犬也好,它們都抱持了博大的善意接納著我們,然而好像在這山村佔據著舉足輕重地位的紈青的家人,卻對我們懷著難以言喻的微妙敵意。
伴隨著冰鰭的話音,情感的颶風呼嘯著馳騁過老人那丘壑縱橫的臉,他從乾澀的喉間擠出了不成腔調的句子:“瀑布……難道……你們是從……是從神道過來的嗎?”
不顧我們詫異的神情,身體異常健朗的老人疾步走下堂屋,向我和冰鰭衝過來。此刻老人臉上籠罩著巨大的張皇陰影,他一把拉起冰鰭的手腕:“你們竟然透過了神道!你們看見了什麼?”而此刻屋後突然傳來的激烈爭執聲,使更大的恐懼傾瀉在他臉上。“紈青……”老人用近乎仇恨的喉音呼喊晚輩的名字後,拖著冰鰭,轉身就向大屋深處衝去。
冰鰭呼痛的聲音讓我和爸爸回過神來,也慌忙追著老人穿過堂屋,古老的屋宇像隧道一樣幽暗,我一下子不能適應突然灌進眼中的絢麗光芒……
像被極為自信的手塗抹出來一樣,青天的畫布上,暴動般混亂的深綠和緋紅間,遽然鑲嵌著一道白刃——原來堂屋後面的山勢陡然拔地而起,九重葛纏繞著高大的喬木遮蔽了天空,一條白石臺階以讓人無法喘息的態勢縱貫陡峭的山岩,將人的目光引向極高處,因此山巔石階盡頭,那掩映在斑駁色塊中的白石廟宇彷彿紮根天上。就在這臺階中段,紈青正緊抱著什麼,拼命躲開另一個人的激烈爭奪……
我無法看清那個人的面龐,只能看見他在凌亂的太陽光斑中泛起頑強紅色的黑髮,像獅子鬣鬃一樣披散著,散佈在織滿九重葛花紋的枇杷色廣袖上衣肩頭,繫了紅色絲絛的白色寬腰帶下,橡實色的菱紋罩裙底露出像蓮花瓣一樣交錯的裙裾,濃紅色的飄帶從腰間延伸下來,漫過藕色的內裙的長擺,像矯捷的燕尾一樣曳在潔淨的白石階上……
“這不是雜裾垂髾嘛,魏晉的女裝……”爸爸驚訝的低聲自語,“竟然是女孩子啊?”
女孩子嗎?那令對手無法招架的強悍有力的動作,是屬於女孩子的嗎?
“紋紫,別讓他跑了!”老人的方言中混入了紈青艱難的呼喊,“把它交給我吧,紋紫!”
我仰起頭,只見樹葉縫隙間漏下的陽光像無數細小金線,織成精巧而華麗的燈罩,而那個衣著古怪的“少女”紋紫,無疑是這燈罩中的熾烈火苗。蒼白而纖細的紈青像撲火的飛蛾一樣拼命扭轉身軀,想要逃離這危險的束縛和誘惑;而他懷中緊抱的金屬器具,偏偏在某個瞬間射出一縷尖針般銳利的反光。像被刺傷一樣,紈青竟突然驚叫著鬆開手。如同陽光從搖曳的樹蔭間突然照射下來一樣,紈青懷中保護的東西,從他和那個“女孩子”交錯的指縫間滑脫,墜向我和冰鰭面前。
下意識的,我和冰鰭連忙去接這道沉重的陽光……
金屬刮擦碰撞的聲音刺得人頭皮發麻,同時抓住這件墜落物的我和冰鰭,卻因為突然抽開繩結那樣的反作用力而各自倒向一邊。我連忙的低頭去看手中的東西,那同時具有粗糙和冰冷質感的長型物件,竟是一柄泛著寒冷清光的利劍!
那是最清澈的神聖與潔淨,就像沐浴著圓月之光的凜凜堅冰……這是我對這柄劍的第一印象,也是最後的印象——還沒來得及細看,一道人影就已經衝到我面前,他完全不顧那利刃的鋒銳,強行奪取這危險的武器!
我慌忙撒手,剎那間,我看清了那個奮不顧身者的容顏——紈青!一向那麼文弱的紈青,竟然爆發出了身軀無法承受的狂暴力量。一切都是在電光石火間發生的——老人絕望的呼喊聲裡,紈青已經緊握著那利劍,穿過黑暗的堂屋飛奔而去。
這一瞬間,我看見那頭領我們來到這大屋的黑狗從九重葛花叢中一躍而出,向冰鰭撲了過去,還沒等我喊出“小心啊!”,那隻裝飾著緋紅花環的大狗竟像月光穿透潭水一樣,毫不停滯的穿過冰鰭的身體,追著紈青,一同消失在建築物昏暗的陰影裡。
我呆呆的注視著前方,捕捉這異像的殘影——老人也好,爸爸也好,好像誰也沒有注意到這隻倏忽來去的咋蛇犬,只有冰鰭向我投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