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部分(1 / 4)

小說:燃犀奇談 作者:蒂帆

——覲見前日的潔齋選在城外的野宮,祓除不祥的儀式過後,便是殘春的長閒,永晝彷彿看不到盡頭地延續著,可只是片刻工夫,就已經到黃昏了。

從略高的渡廊上看過去,暮色中鄰近的村落淹沒在一片荼蘼花海中,矮小的草屋像頂著錯了時節的積雪,縷縷炊煙正從雪下裊裊上升。對於鄉野間長大的褒姒來說,這原本也不是什麼稀罕的景緻,但因為洪德看得出神,她也就跟著在一旁靜靜觀望。從來都是這樣,他們站在離對方最近的地方,卻始終沒有一句傾談,所有交流必須透過某種媒介——舞樂、調香、修容、步態、應對——盛放在這些風雅而精緻的容器裡,某些東西反而更加鮮明的呈現出來,遠比用語言表述來得清澈透明。而此刻,那些春天盡頭的荼蘼便成了容器之一。

入宮的吉時良辰不斷迫近,遠處雪樣的繁花,也許是傳遞在褒姒與洪德之間,最後的容器了……

這三年的歷練雕琢來對於褒姒來說,如同拂去美玉上的一縷纖塵,改變的只是肉眼可見的表面,反倒是洪德少主像完全變了個人。三年前他的綽約仙姿更多停留在意態的層面,如今卻已靜了下來,完全沉澱入骨髓,彷彿風煙俱寂後,殘留散發著幽雅餘香的蒼白灰燼。

這三年裡,洪德是褒姒唯一的導師——一開始是新巧時髦的技藝,漸漸的,竟然教授起了早已失傳的上古樂舞。看到那些珍貴的秘技被他信手拈來,連第一流的樂官們都瞠目結舌,更加堅信這位少主根本就是天仙化人;但褒姒偶爾投向洪德的目光,卻越來越像圓月拋灑在冰層上的寂寥清輝……

嘔啞的村樂突然打破了黃昏寧靜,宮牆外的土道上漸漸出現一行人影,零星點綴的紅衣表示那是一支迎親歸來的隊伍。這些人顯然是當地的鄉民,衣著寒磣、髮髻蓬亂,自得其樂地奏著不成腔調的音樂,邁著醉酒似的步伐迤邐走近野宮。

像被針刺了一下,褒姒流露出輕蔑的神情,轉身想退回室內,卻被洪德阻止了:“請您不要離開,仔細看看那位新娘。”

這種毫無情緒的說教從未像此刻這樣激怒過褒姒,她優雅的揚起頭,動作裡已經有了妃子的威嚴:“您要我從村婦身上學什麼呢?”

洪德不倦地注視著宮牆外:“學您一直在努力學習的東西——如何做舉世無雙的美人。”

褒姒輕移衣袖掩住唇角,凜然的媚態在嫵媚雍容中盪漾,這個動作象徵著不屑一顧的冷笑。可以說是喜怒不形於色吧,以舉手投足傳達微妙情緒是她的天賦,因為這種異稟,褒姒的美就更成了脫離於肉身之外的絕對存在,猶如月光般,明明纏繞在人指尖,卻怎樣也無法觸及。

可是洪德依然不動聲色:“您必須學習,因為她身上有您沒有的東西……”

自始至終,神仙風骨的青年都沒有回頭。褒姒非常清楚——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即使洪德凝望著自己時,他的眼神也只不過借一個跳板,輕盈的踏過軀殼,飛身躍向遼遠的彼方;彷彿她只是深潭上明月的倒影,而他所醉心的本體遠在遙不可及的青空。每當領悟到這一點,褒姒的眼中都會凝結出長夜的霜華……

迎親的隊伍接近了,近到可以看清紅嫁衣上粗糙的刺繡花紋。那位新婦有著與所有村姑如出一轍的平凡臉孔,頰上沒有修飾的紅暈近乎愚蠢,眼眸也遲鈍得可笑,彷彿不知道自己除了看之外,還有被看的可能。

可就在這時,褒姒猛然嗅到了某種味道。那是再熟悉不過的味道,從三年前那些競爭者身上,褒姒曾無數次的歆享過這種芳醇,並不斷以它餵養自己的美貌與信心。然而此刻,這氣息卻明確地出乎自己呼吸間,像毒液一樣一點點地蔓延過來,侵蝕著、瓦解著她的自尊。

承認這一點就足夠讓褒姒憤怒的了——這種味道,叫做“嫉妒”!

自己竟對那近乎醜陋的新婦懷有嫉妒!將令天子神魂顛倒的美人,竟會對這塵埃般微不足道的民婦懷有嫉妒!

可那有毒的情緒切切實實的存在著。在看見這村女之前,褒姒從未因“美”而動搖——所有美人都害怕韶華不再,但自己的美卻不附著於肉身,所以褒姒從不擔心它會被時間偷走;每一天每一天,美依照自己的法則獨自變換著存在狀態,這令她本人都覺得新鮮。可這醜陋的新婦卻直接從更深處顛覆了褒姒認為牢不可破的一切秩序——

冠絕褒國,乃至冠絕天下的美又如何?那是隻是遊離的殼,隨時會像蟬蛻一樣剝落,為了留住它自己必須用各種精密的奇技淫巧,每日每夜編織出密不透風的樊籠;但那村姑僅僅用粗鄙的肉體,單純的心靈,就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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