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聲音,有巴嗒嘴唇的聲音,還
有往瓦盆裡撒尿的聲音。
熱哄哄的汗味噴在我的臉上。
我的鼻子像扒在老孃們兒的胳肢窩裡了。
更房裡有幾個家丁在擲般子,燈捻兒埋得像黃豆那麼大,看
不出誰是誰。他們怕炳爺來抓賭吧,不用現錢,用快槍裡的銅
彈做碼子。磚地上的銅彈在燈影裡明晃晃的,像一堆大蟲子。他
們不敢出聲,頭挨著頭,看著小般子在地上滾。我早就知道這
個秘密。我一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發他們?什麼時候告發
他們?
他們沒有惹過我。
他們知道我是曹老爺的心腹口
不告發他們我又覺得對不住曹老爺。眼不見為淨,我從他
們的腦瓜頂上爬過去了。
炳爺在撥算盤。
炳奶在纏她的裹腳布。
老兩口找不到別的事做。
灶廳裡磨工在推著一盤石磨,碾豆子,做豆腐二他轉一圈
往磨眼裡吐一口唾沫,咬牙切齒的不知道在恨誰。他是嫌工時
太長還是嫌工錢太少呢?
我看了他半天。
我等著他往磨眼裡灌一泡尿。
他只知道吐唾沫。
我不想跳下去抓他了。
讓他吐吧!
我攀上了右角院的隔牆。右角院比左角院大,可是沒有水
塘和假山,只有幾十棵老石榴樹,綠盈盈地擠了一院子。大少
爺光滿有一妻和一妾,還有嫡生和庶生的七個女兒,沒有兒子。
這些女人和女孩平時不露面,她們有自己的廚子和傭人。正院
和右角院之間的那道門永遠鎖著,曹老爺煩她們。光滿來正院
做事,需要出角院的後門,繞鎮街,從門樓進來。我們去找他
說事,也要這麼繞,我們繞進他的院子的時候,永遠能夠看見
他的挺著大肚子的妻和挺著大肚子的妾。他的妾出身農家,呼
女兒的時候常常不提名,只叫:小騷屁l小騷屏!他的妻出身
宮吏,父親是削了職的通判,可這妻也沒長一張好嘴,我常在
正院裡聽她在牆那頭騷厭騷屁地叫著笑著,她是丈夫的妾真心
地逗趣呢i據傭人講,這院裡一男兩女三個大人~一直同床,不
過妻妾同床比三人同床的時候要多,因為大少爺光滿時常一個
人在書房裡蹈跳,想事,查帳,數錢。大少爺在家業上是很用
心的,他不為一個接一個的女兒擔心,他可能以為遲早會有一
個兒子爬出來,不是從妻的肚子便是從妾的肚子口只要這兩個
肚子鼓著,他就有希望。他要做的只是在有空兒的時候喂她們i
他有空兒的時候不多。
他的書房裡黑著燈,有數錢的聲音,那是洋錢與洋錢碰著
砸著的聲音。他在裡面數,我在房頂上數。我數到了一千,還
聽不到完的意思。我又數了一千,我數不下去’了,我覺著洋錢
正一落一落地碼上房梁,眼看要從天窗裡流出來!我料定屋裡
沒有那麼多錢,大少爺一遍又一遍是為了聽個聲音,他會一直
重複到天亮口
他的妻和他的妾在臥房裡哮詠笑。
她們像姑娘一樣啄詠笑。
她們一對一撓著胳肢窩裡的癢癢肉呢吧?
她們丈夫的手長在她們自己的手上了。
味詠笑!
洋錢一塊砸一塊。
大少爺沒兒子是他的報應。
他的兒子是錢。
曹老爺的屋裡也黑著燈,可是屋角那邊的小火盆射出一片
光,房頂上飄著煮蛤蟆的腥味兒。
禪房裡有光,不是油燈,是,一根小蠟燭。光不強,案子上、
牆洞裡全是佛,泥塑的,銅鑄的,木頭雕的,大的有真人那麼
高。看不見夫人坐在哪兒,可是能聽見她敲木魚兒的聲音。一
下挨一下,敲得很盡心。
她很多天不吃東西了。
她也死不了。
我爬回了左角院。我走得比貓還輕,心裡很快活。我知道
大路在洗澡,我湊過去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