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
黃教授用蹩腳的普通話發表的演說是有煽動性的,贏得了一片恭維。
明月卻不想恭維他。透過幾次短短的接觸,她覺得此人喜歡誇大其辭,缺乏一個大教授應有的儒雅和沉穩的氣質。作為一個學者,這種氣質是必要的,當然不是裝飾,而是被深深的學識浸潤之後外化的一種自然而然的風度。這種特殊的風度,是學者區別於官場中人、商場中人及塵俗中人的地方。聞教授雖然偏狹得讓人無法忍受,可這種風度是足夠的。
明月做出有事的樣子,向黃教授和旁人道了別,急匆匆地逃離了雜亂的人群,鑽入哨兵式的中國槐叢中了。她本來是為尋求熱鬧而來,可此時此刻,卻倍感無聊,心裡升起一股淡淡的苦味,黃教授的鼓勵她是很感激的,但又有什麼用呢?從重慶師大考入通州大學,是為了奔赴一個名字,奔赴他高山仰止的學術造詣,沒想到這個名字卻是一座冰山,只讓你長久地問沉在深深的水底,不讓你見一絲陽光,更不許你攀援,這是這個名字的悲哀,更是她——明月的悲哀。因為那座冰山已經造成,它即使無所作為地矗立在那裡,也是一道風景,一種魅力,也會吸引一群又一群不甘平庸的人,激發他們的探險熱情。而她呢,在這冰山腳下,就有可能永無出頭之日了,一生的前景,就有可能被這冰山巨大的陰影遮沒了。人生的選擇是多麼奇怪啊,一個偉大的作家曾說過:人生重要的只有幾步,走錯一步,就會影響人的一個時期,甚至一生!當明月第一次讀到這句話的時候,甚至以譏笑的態度去對待這不能理解的真理。她把那種因為走錯一步就影響了一生的人認為是一種無能,“難道不知道回頭麼?難道不知道在逆境之中開闢一種嶄新的境界麼?”她輕率地想。現在,她不再這麼想了,因為自已似乎正在成為那樣的人。
明月是有些後悔的,她報考研究生的時候,本校一個先秦文學的研究生導師無數次地動員她,希望她能考自己的研究生,還把她請到家裡吃飯,把妻子和女兒都動員起來,苦口婆心地給她做思想工作,並且給明月許下空頭的諾言;只要在他門下讀書,不出十年,明月將脫穎而出。明月為這位導師的真情所打動,但並非真正的感激。她所需要的,既不是憑自已的天資為某個教授爭得聲名。更不是空頭的許諾。她所要的是名師的指點,在一個較高的起點上充分發展,最終體現自我的人生價值。
無疑,不論名氣和才學,那位導師與聞筆教授是不可同日而語的。因而,她在淡淡地表達了謝意之後,還是報考了聞教授的研究生。那位導師知道後,眼裡有了遺憾和傷感,但他寬容地笑了笑,對明月說:“聞教授是先秦文學的泰斗,你如果能考上他的研究生,三生有幸!祝你好運氣。”
後來,明月拿著通知書到了那位導師的家裡,導師接過那頁普普通通的紙,激動得眼裡有了晶瑩的淚花。他從書架上取出一本名叫《中國古文化大觀》的書,鄭重其事地送給了明月。“拿去用吧,它對你會有幫助的。我已成老朽,用不著了。”導師說。明月接過了書,連翻也沒翻一下就裝進包裡,神情依然是淡淡的。回到寢室,她把那位導師視為珍寶的書摸出來一看,不過是些常識性的解釋。她幾乎沒加考慮,順手送給另外一個同學了。
現在想起來,明月的心裡隱隱作痛,即使那本書一點用處也沒有,她也應該放在枕邊,把一個老教授的期望和關懷,化作力量,化作勇氣,隨時鞭策自己,激勵自己;更何況那本常識性的書她的的確確是需要的。
春末的夜風是柔和的,把如水的月光吹得花瓣一般紛紛撒落。
那些被夜風弄亂的月光的斑點,從中國槐深綠的葉叢中漏下來,蝴蝶一樣停留在明月的臉上。但是,她卻感到渾身冰涼,雖在樹叢隱秘的深處,也像被人窺探一般覺得害臊。她是為自己害臊的,在母校那位心胸博大的導師面前不光彩的表演,一想起來就讓她感到心跳。
我將以什麼樣的成績去回報那位導師深切的關懷呢?
明月不敢回答自己。
她漫無目的地走出了中國槐叢,橫在面前的是一條寬闊的水泥路。路的兩旁,密密地植著夾竹桃,此時花事正盛,濃濃的藥香,使夜晚的空氣多了一種健康潔淨的氣息。明月一時拿不準該不該順著這條筆直的路走上去。上面,是男生宿舍,男生宿舍的左側,是一個寬廣的荷花池,荷花池的盡頭就是女生宿舍了。就是說,她如果走上去,就要回到一個人居住的冷冷清清的寢室了。她害怕熱鬧,更懼怕寧靜。一種流放感和漂泊感,使這個熱愛生活的姑娘孤獨起來了。
當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