勢,她便著手作畫。她一個勁地畫,不同任何人說話,一小時一小時地同自己難以克服的困難搏鬥,直到鐘敲12點才離開畫室。她的畫作是沒有希望的。她的作品離多數年輕人來畫室學上幾個月就能取得的普通水平還相差甚遠。她天天穿那一身醜陋的棕色衣服,折邊上還留著上一個雨天沾上的泥巴,菲利普第一次同她見面就注意到的破洞迄今尚未縫補。
可是有一天她紅著臉走到他跟前,問菲利普以後可以不可以和她說話。
“當然可以了,你願意說多少都行,”菲利普微笑說,“12點時我留下來等你。”
一天的功課結束時,他去找她。
“你陪我走一段路行嗎?”她說,窘得把目光移向別處。
“當然行。”
他們默默地走了兩三分鐘。
“你記得幾天前對我說過的話嗎?”她突然問道。
“唉,我說呀,咱們別吵架了,”菲利普說,“確實不值得。”
她急促而痛苦地吸了一口氣。
“我不想同你吵架。你是我在巴黎唯一的朋友,我本以為你有點喜歡我,覺得你我之間還有某種共同之處。我被你吸引住了——你知道我的意思,被你的跛足吸引住了。”
菲利普臉紅了,本能地想裝出正常人的走路姿勢。他不喜歡任何人提及他的缺陷。他懂得範妮·普賴斯的意思。她長得醜,又很粗野,而他身患殘疾,因此他們之間理應同病相憐。他對她很惱火,但強忍住不說話。
“你說你向我請教只是為了讓我高興。難道你認為我的畫一錢不值嗎?”
“我僅在畫室見過你的畫作,很難就此做出判斷。”
“不知道你是否願意去看看我其他的作品,我從未讓任何人看過,我願意讓你看看。”
“你太好了,我很想看一看。”
“我住的地方離這兒很近,”她略帶歉意地說,“只需要10分鐘。”
“唔,那沒關係。”他說。
他們沿著大街走,接著她拐入一條衚衕,又領他進入另一條更破爛的衚衕。沿衚衕的一樓都是小鋪子,他們總算到了。他們爬上一層又一層的樓梯,她開啟一扇門鎖,走進一間小頂樓,屋頂傾斜,開著一扇小窗戶。窗子關著,房間散發著黴臭,天氣雖然很冷,但沒有生火,而且也沒有生過火的痕跡。床沒收拾。一張椅子,一個兼作臉盆架的五斗櫃,一隻便宜的畫架,這些就是全部的傢俱。這地方本來就夠髒的了,再加上亂堆雜物,凌亂不堪,讓人看了感到噁心。壁爐架上,胡亂堆放著顏料和畫筆,還有一隻杯子,一個髒盤子和一把茶壺。
“請你站在那兒,我把畫放在椅子上,讓你看得更清楚些。”
她讓他看了20幅大約18時長、12時寬規格的小幅油畫,她把畫一幅幅地放在椅子上,一邊留神察看他的臉色;他每看完一幅就點點頭。
“你確實喜歡這些畫,是吧?”過了一會兒她熱切地問道。
“我想先把所有的畫看完了,”他回答,“然後再發表意見。”
他讓自己鎮定了下來,他感到恐慌萬狀,不知說什麼好,這些畫不僅畫得很糟,色彩上得不好,像是沒有美術眼光的外行人胡亂塗上去的,而且似乎不求明暗的配合,透視也很古怪,看起來像是出自5歲小孩的手筆。可是即使小孩也有其天真,至少也會努力畫出他所看到的。而眼前這些畫是腦子塞滿了庸俗畫面的俗不可耐的庸人之作。菲利普記得她天花亂墜地大談起莫奈和印象派畫家,而這些畫卻承襲了皇家藝術院最拙劣的傳統。
“喏。”她最後說,“就這麼些。”
雖然菲利普並不比別人誠實,可是讓他故意撒下彌天大謊卻著實很難。他說下面這些話的時候臉漲得通紅:
“我認為它們都畫得太好了。”
她那不健康的臉頰泛起一層淡淡的紅暈,微微一笑說:“你如果不是這樣想的,就不必這樣說,我要你說實話。”
“可我確實是這樣想的。”
“難道不提出什麼批評意見?總有一些你不喜歡的畫嘛。”
菲利普無可奈何地看了看,他看到一幅風景畫,一幅代表業餘愛好者的別緻的風景小品,畫著一座古橋,一幢蔓草覆蓋的小農舍和綠樹成蔭的河岸。
“當然,我並不假裝自己對繪畫懂行,”他說,“但我對這幅畫的明暗配合不大有把握。”
她的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迅速地將那幅畫反扣過來。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