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沒有想到她了。她正要從謝夫茲伯裡林蔭道的拐角處橫穿馬路,站在候車亭等一長串馬車先透過。她正在等待時機穿過馬路,沒有注意別的事。她頭戴一頂上面飾有一簇羽毛的黑草帽。穿著一件黑綢衣;當時女人時髦穿拖裙。路暢通了,米爾德里德拖著裙子穿過馬路,沿著皮卡迪利大街走去。菲利普的心“撲通”“撲通”地跳著。他尾隨著她,不想和她說話,但是心裡納悶這麼晚了她要上哪兒呢?他想看看她的臉。她慢慢地往前走,拐入艾爾街,又穿過雷根特大街。爾後,她又朝廣場走去。菲利普迷惑不解。他弄不清她這是在幹什麼。也許她在等人吧。他感到很好奇,想知道這個人是誰。她追上了一個戴圓頂硬禮帽的矮個子男人,他正和她在同個方向慢吞吞地閒逛著;當她從他身邊走過去時斜眼看了他一下,她又朝前走了幾步,一直到了斯旺——埃德加商店,然後停下來,面朝街地等著。當那個男人走近時,她衝著他微笑。那個男人盯了她好一會兒,然後掉過頭去,又懶洋洋地往前走了。菲利普這下全明白了。
他心裡充滿著恐懼。有好一陣子他覺得雙腿軟得幾乎要站不住了。然後他快步追上她;他碰了碰她的胳膊。
“米爾德里德。”
她大吃一驚,回過頭來。他猜想她臉紅了,不過在暗處他不能看得很清楚。他們默然地站了好一會兒,互相望著。終於她開口道:
“真沒想到會見到你!”
他不知說什麼好;他太震驚了,腦海裡閃現出的一個個特別驚人的詞語。
“太可怕了。”他喘著氣說,像是在自言自語。
她再沒有說什麼,把頭掉過去,眼睛朝下看著人行道。他覺得自己的臉痛苦得變了形。
“能找個說話的地方嗎?”
“我不想說話,”她繃著臉說道,“別管我,好嗎?”
他突然想起也許她正急需要錢,這麼晚了她沒錢乘車回去。
“假如手頭緊,我身邊還有幾個金鎊。”他脫口而出說道。
“我不知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我要回公寓路過這兒的,剛才我想等一位和我一道工作的女友。”
“看在上帝的面上,現在別扯謊了。”他說。
這時,他見到她哭開了,便又重複了自己的問話。
“我們不能隨便到一個地方談談嗎?我不能上你那兒嗎?”
“不,你不能去,”她抽泣著說,“他們不讓我帶先生進去。假如你願意的話我明天去找你。”
他確信她不會守約。他不放過她。
“不行,你現在必須帶我找個地方談話。”
“那好,房子我倒知道一間不過他們要收6先令。”
“那我不在乎。在哪兒?”
她把地址告訴他,他叫了一輛馬車。馬車駛過大英博物館,來到格雷旅館路附近的一條骯髒的馬路。她叫馬車停在馬路的拐角處。
“他們不喜歡你把馬車趕到門口。”她說。
這是他們上馬車以來的第一句話。他們朝前走了幾碼,米爾德里德在一扇門上狠狠地敲了三下。菲利普注意到扇形氣窗上貼著一張表示房子要出租的硬紙板佈告。門悄悄地開了,一個上了年紀的、高個子婦人讓他們進去。她瞪了菲利普一眼,然後和米爾德里德低聲嘀咕了幾句。米爾德里德帶菲利普穿過走廊,來到後頭的一間房間。房間黑洞洞的;她向他要一根火柴,點亮了煤氣燈。燈上沒有燈罩,火焰發出刺耳的噝噝聲。菲利普發現自己來到了一間昏暗的小寢室,裡面有一套漆成松樹花紋的傢俱,對這個小房間來說,這套傢俱顯得太大了。花邊窗簾很髒。爐格被一把大紙扇子遮住。米爾德里德一屁股坐在壁爐旁的一張椅子上,菲利普坐在床沿上,心裡覺得害臊。這時,他看見米爾德里德的雙頰塗著厚厚的胭脂,眉毛描得很黑。但她看起來消瘦、有病。她臉上的紅胭脂使她那白得泛綠的面板更加顯眼了。她無精打采地盯著那把紙扇。菲利普想不出該說些什麼,他喉頭語塞,好像要哭出來似的。他雙手捂住了臉。
“天啊,太可怕了。”他哼著說道。
“我不明白你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我本以為你會很高興的。”
菲利普沒回答,過了一會兒她又嗚咽起來。
“你總不會認為我喜歡才幹這個的吧?”
“噢,親愛的,”他大聲說道,“我太難過了,難過極了。”
“這話對我一點用處也沒有。”
菲利普又找不出話說了,生怕自己一開口,會被她誤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