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過了兵災,但因為杭州城內的縉紳士子已被髡賊嚇得逃亡大半,再也沒有人能與她詩酒唱和,餘瀟雨縱然色藝雙絕,詩詞歌賦吹拉彈唱無一不通,也斷了生計,只能坐吃山空。而曾經與她有來往的那些才子名士,在杭州易主之後,基本上不是逃了就是死了,一時間居然連個能投靠的人都沒有。倒是有個髡賊小頭目曾經想要將她收房,但心高氣傲的餘瀟雨怎麼可能看得起一個粗鄙武夫?何況這廝長得又黑又粗,半點才氣也無,餘瀟雨引經據典地罵了他幾句,他也沒聽出來。最後餘姑娘只好拿出剪刀,對準自己的胸口厲聲斥責,言明只要這頭目再上前一步就立刻自盡,才算是逼退了這個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髡賊。
在這之後,餘瀟雨一度惶恐了幾日,然而那個髡賊小頭目似乎肚量不錯,事後並沒有對她如何報復。然而餘瀟雨也始終沒能找到肯出大價錢買笑的新恩客,聽說外面一直兵荒馬亂的,她一個弱女子也不敢出城如此坐吃山空了一年之後,餘簫雨的往日積蓄皆已用盡,首飾衣裙先後被典當一空……最後連房租都繳不起,被房東趕了出來,流落街頭,走投無路——自持為才女的餘簫雨,既不肯去杭州城裡那些還在慘淡經營的下等妓院,用水嫩的身子伺候那些販夫走卒、粗鄙武夫,也不肯進那些澳洲髡賊的“淨化營”,剃了頭髮搬家去那些據說有食人族出沒的海外番邦……於是整日徘徊在杭州賣魚橋頭,想要投河自盡。
然而就在此時,她卻遇到了張岱……終於見到一位熟人的張岱,當即激動萬分,趕緊上前搭救,用一句“水太涼”打消了餘瀟雨的投水之念,隨即將其接回明朝使團的住所,又找來幾個僕婦伺候她的飲食起居。如此一番雪中送炭,當即就讓餘姑娘芳心大動,不多時兩人就已再次破鏡重圓,如膠似漆,整日詩詞相和、傷春悲秋,一起回憶往昔的風流旖旎、富貴喧囂,嘆息如今的繁華散盡、冷清破落……
正當方以智向張溥提起此事的時候,從後院又傳來了餘瀟雨的撫琴聲,張溥只聽得琴聲哀婉悽切,滿是衰亡哀傷之意,不由得嘆了口氣。而性情較為剛烈的徐孚遠,則是聽得攥緊了拳頭,憤然怒道:
“……如今北虜南蠻交攻,江南四鄉塗炭,我等有何面目再以君子自居?那建州韃虜在江南跑馬圈地,屠戮蘇州,殺掠江南百姓,固然是倍極慘酷。可這竊據杭州的海外髡賊,又何嘗不是在荼毒萬民?此次南下杭州,沿途所遇同年舊友,語及髡賊殘害縉紳,敗壞風氣,誘拐良民出海為奴之事,皆潸然淚下。而我等身負皇命,非但不能驅逐賊人,還要向此輩卑躬屈膝,搖尾乞憐……這可真是……奇恥大辱啊!”
“……闇公兄,髡賊火器犀利,勢大難制,我等只可徐徐圖之,不可魯莽行事!”聽得徐孚遠似乎要反對此次議和通商,張溥生怕他驢脾氣上來,真的把事情給攪黃了,只得趕緊跳起來安撫道,“……這髡賊惑亂民心,不惜民力,以奇巧淫技,欲據我祖宗之地。然而其不尊孔孟,不開科舉,必然不得大明士人之擁護。只要我大明眾正盈朝,君民一心。髡賊不過螻蟻欲撼大樹,縱然一時猖獗,日後必定灰飛煙滅……”
張溥一邊說著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話,一邊卻忍不住回想著這些日子裡各種令他恐懼的所見所聞。
經過多日觀察,他發現盤踞杭州的這股髡賊,雖然據說只是一路不太受重視的偏師,但也是組織嚴密,管理得也非常有條理,無論治政還是撫民都很有一套,而且賊兵雖然在戰時殺掠極慘,但平日裡卻從不強掠民財,簡直比眼下的各路大明兵馬更像官軍,真不知是如何練成的。
比較不妙的是,根據張溥私下裡收集到的一些文告和打聽到的傳聞,這些髡賊的各種施政辦法,看起來諸子百家無所不有,卻唯獨沒有儒門聖教的影子!這說明什麼?說明髡賊根本就不太想用他們這些儒生,至少不打算讓他們在髡賊的朝廷中佔據高位!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輩讀書人天生就是要做大官的!你們這些賊人怎麼可以不給我們高官厚祿?歷朝歷代都沒有這樣荒誕的事情!
更有甚者,這些澳洲髡賊日常所用文字皆為俗體,文章佈告也是全用白話,當真是粗鄙得令人髮指!無論那些大儒們聲討了多少次,這些厚顏無恥的髡賊依然屢教不改。所用的書吏也既無文采更無尊卑,縱然有幾個投髡的讀書人,也像著了魔一樣,把聖人的教誨全丟到腦後了!這簡直就是在以夷變夏啊!
這幾年來,看著大明天下風起雲湧、分崩離析,張溥已經對大明的未來命運,隱隱約約有些不妙的預感,甚至還在筆記裡寫下過這樣一首絕句:“……山河萬古秀,周鼎常易人。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