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豬好蠻啊,襠裡的傢伙有多粗多大!再一檢視那牆腳,全拱虛了,拱出了一個大坑,裡面呼呼地往外冒白氣。白秀趕忙叫兒孫們挖土來填,裡面放石頭。這再往下拱,一定會拱出個大泉眼,一家人就會被淹死。老老少少一陣挖土打硪,終於把那屋基下的白氣給壓下去了。
二
一月之後,紅喪月結束。白中秋和白椿父子上山去準備收拾那兩頭野豬。白秀老人自春節受了風寒,一直咳嗽,老肺病犯了,整天咳喘不已。他對二兒子白中秋說:“上山去尋尋。”就把槍交給了他。村子裡的人看著白中秋父子在白悠悠的太陽下上了山,一個月來詛咒的口舌有了片刻的歇息。白家殺生太多,連頭死豬也不給山上的獸留。想當年,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白秀打的豬每天用一百人往鎮上抬。豬總是記恨的。殺了它們的祖宗,現在又斷它們的糧食,這些瘟神你招惹它幹什麼。豬自吃自,這是野牲口瘋了,你一動它,見了血,這一年誰知會咋樣啊。到今天冰雪還不融化,山就像打了個鐵箍,不能甦醒,世界死了一樣。就算有太陽,也是像冰一樣冷的太陽,莫非太陽就這麼蔫了,像從冰窟裡拖出來似的。
這是一個陰陽怪氣的晴天,樹林泛著幽幽的青光,太陽像條垂死掙扎的狗在雲層裡蹦達,寒氣逼人。白中秋父子穿上防滑的腳碼子走出門去,就見豬圈裡的新花母豬跳出欄來叼草了。
這母豬懷上孕啦?!
母豬叼草,侵犯了狗的領地,兩匹獵狗本來是準備跟主人一起上山的,見豬來拆窩,就去咬豬。母豬不服咬,反過來咬狗。狗以為豬是鬧著玩的,豬是吃糠菜的傢伙,生性溫馴,哪來有尖銳的牙齒。狗就沒在意。哪知,這豬突然齜開牙齒一口就咬進了狗的肉裡。狗傷得不輕,豬嘴一拱,一塊皮就掉了,拉扯得嗞嘎嗞嘎響,紅瘮瘮的肉就暴露在清冷的初春裡。狗是獵狗,不輕易動怒,這就動了怒,朝豬下了毒手。豬哪一點怕這兩匹狗,它體內因灌了一泡野公豬的騷漿,發生了奇特的反應,牙齒突然銳利,精神突然狂亂,脾氣突然暴烈,身手突然敏捷,簡直像一頭豹子,三兩個回合就把狗的肉三片五片十片咬在了嘴裡。總算把豬狗拉開了。兩條狗遭受如此羞辱和襲擊,連叫都不敢叫,嚥下劇痛,裝作不發抖的樣子,去尋屎吃。
第一章 紅喪(5)
狗是喚不走了。它們有虛榮心,還在悲慘地自尊。這兩條狗甭說去咬野豬,就是去咬老鼠,也要費一番氣力了。白中秋父子嘆著氣就上了山。
白秀看到了這一切。他想,不對啊。他想:這母豬怕不是野豬吧?
這是有可能的。
野豬和家豬產下的第一代,完全看不到野豬相。這雜交第一代的母豬再與野豬交配,產下的才有三分像野豬,到了第三代四代,就完全恢復了野豬血統。所以,他家裡的這頭從鎮上買來的新花母豬,是第一代雜種野豬也不是沒有可能的。現在大家的豬都在山上放養,野豬四山亂躥,互相交配一下非常正常。
他看著豬,狗看著他。狗是在哀求主人懲罰那混蛋豬麼?看著兩匹傷痕累累的狗,看著勝利高歌的豬,想著現在的野豬也比過去兇狠多了,鬼得你頭疼,好像帶著什麼秘密。他忽然想到:孫子白椿他們上山打豬不帶狗,危險!立馬也穿上了腳碼子,攜上一把撓鉤,強力喚上兩匹傷狗,循著兒孫們的腳印追去。
山上白雪皚皚,河流封凍,冰瀑垂懸。獵人峰在粉青色的霧靄中時隱時現,高不可測。這獵人峰過去叫打匠峰,看起來像有個打匠拄著杆槍站在萬年荒靜的天空下,經受著漫長殘酷的風吹雨打。“打匠”有時候在風雨雷電中喊叫,可心變成了岩石,這就是打匠峰。在長期風雨和歲月的沖刷下寸草不生,成為傳說。後來,地名普查時讓縣裡的人給改成了獵人峰。在神農架,獵人就是九佬十八匠中的一匠:打匠。打獸,就是做匠人的活。做好了,命保住了還有肉吃有皮賣;做不好,命丟了,七傷八殘。白秀的一幫徒弟,活下來的至今還有十多個。平時也看不出殺氣騰騰來,也是做田的農民。只有一個扈三板專司打獵——在三峽一個度假村,給人表演打獵,就是打雞,家雞。偶爾也打一兩隻羊子。扈三板回家就哭:師傅啊,這不是咱打匠乾的營生,殺雞是流氓地痞乾的呀。另一個舒耳巴,也是本村的,活過來了,可半邊臉給老熊扒沒了,下巴也沒了。老是漏涎,涎把胸前的衣裳全漚爛了,他老婆只好像照護奶娃子一樣給他圍了個大涎兜兒。
狗的尾巴垂著,這怎麼行呢?狗嘴裡嘶嘶拉拉喘氣,白秀也嘶嘶拉拉喘氣。追上一個埡口,一股濃烈的豬屎氣味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