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頭喪氣,他始知昭信股票步履維艱,如不另闢蹊徑,就無法完成發行任務。可是,當一個幕僚自作聰明地向他建議道,不妨按照鄉民的田畝數量向鄉民強行攤派昭信股票,他卻認為這是一個惡毒的主意,就把那個幕僚狠狠地訓斥了一頓。不久,朝廷宣佈停止發行昭信股票,他如釋重負,而且很快就把這件事情忘到了腦後。可是,他怎麼也忘不掉自己在東雍陽村遭遇的尷尬。在他看來,宗雪竹厭惡昭信股票,與其說宗雪竹看到了昭信股票步履維艱的前程,不如說這是宗雪竹對國家大事的漠不關心。
接下來的一件事情發生在今年的冬天。朝廷興辦學堂的勸喻文告被人們廣為傳頌時,寧城僅有的兩座書院卻都充耳不聞,毫無動靜。於是,他十分肯定地對他的幕僚說,你們就等著瞧吧,宗雪竹仍會像厭惡昭信股票那樣無動於衷,因為由他主持的雍陽書院為他父親靜涵先生生前親自創辦,根深蒂固的守業觀念不但使他難以改弦易轍,而且無論從何處著眼,他都不會輕易地拿著父親再三囑留、不容改變的事業去冒險,寧肯抱殘守缺,也不願看見雍陽書院透過日積月累才高高聳立起來的口碑毀在一個不肖之子的手裡。呂知縣後來一改自己在幕僚面前信口開河的習慣,那是因為宗雪竹最終的選擇與他的預言恰恰背道而馳,雍陽書院原地沒動便迅速得以改頭換面,一所新式小學堂應運而生。而且,主持人的更換也像新桃換舊符,就發生在皆大歡喜的一夜之間,一個後起之秀擔綱著小學堂就像小學生翹望著未來。這個後起之秀是王月波。
王月波是宗雪竹的得意門生,這在雍陽婦孺皆知,但呂知縣始有耳聞卻是在前來參加雍陽小學堂開學典禮儀式的那天上午。呂知縣應邀而來,被宗雪竹迎入小學堂後仍在半信半疑,不敢相信宗雪竹會如此聽從朝廷的勸喻。朱洛甫不光送來了一塊沉重的賀匾,關於宗雪竹的褒獎也很有分量。朱洛甫說,且不說雪竹先生慷慨解囊修葺一新的新式小學堂能否名副其實,單就雪竹先生讓賢后進這件事情而言,就至少反映了雪竹先生寄希望於後起之秀的胸懷與遠見。開學典禮結束後,擺在宗雪竹家裡的一桌酒宴,好不容易才留住了呂知縣。席間,呂知縣拐彎抹角地說,發行昭信股票和勸辦學堂的詔書都出自朝廷,雪竹先生的態度何以一冷一熱。由於呂知縣說這番話時含糊其辭,朱洛甫和王月波都不知所云。宗雪竹笑著回答了呂知縣,但他的回答卻又叫呂知縣如墜迷霧,無從捉摸。
“這很簡單,賠錢和賺錢的事情註定要相繼而來,誰會先捨得賠錢而不等著去賺錢呢?”
出於日久養成的政治思維,呂知縣一向把難以捉摸的言論歸為兩類,或是不可理喻的異端邪說,或是危言聳聽的狂人之言。回到縣衙,他思考再三,總覺得宗雪竹的話既不屬於前者,也不屬於後者,於是就把它歸結為第三類:故弄玄虛的胡言亂語。後來,他沒有參加另外一個小學堂的開學典禮儀式,與他喜靜不喜動的天性毫無關係,卻是因為接鍾而至的兩件事情在他看來都是不祥之兆,不但把他陷入了憂心忡忡的泥淖,並且最終都變成了他至死都沒有忘卻的記憶。 txt小說上傳分享
第二章(2)
一隻老虎覓食覓到平原上的訊息從西雍陽村傳出後,其影響不亞於發生於光緒十七年的一場地震,恐慌情緒透過鄉民的奔走相告迅速蔓延,各種各樣的猜測和描述越來越稀奇古怪,越來越神乎其神。薛三孝領著一個鄉民來到了縣衙,叫這個鄉民據實稟告。這個鄉民根據自己的親眼所見告訴呂知縣,一隻比牛犢大不了多少的斑紋猛虎鬼鬼祟祟地順著源於太行山深處的黃土溝躥到溝沿上,轉眼功夫就生吞活剝了一條耕牛。呂知縣對此深信不疑的時候,一個獵人卻一口咬定這個鄉民所看到的野獸絕對不是老虎,反倒像一匹卑鄙的狼,頂多是一頭喜歡在山腰上躥來躥去卻更為陰險的金錢豹。這個獵人振振有詞地說,狼蟲虎豹,各走各道,百獸之王大搖大擺地走在山脊之上尚還覺得自己不足以展現王者風範,時時傲嘯山林以壯其威,豈肯像狼一樣沿著一條土溝溜到平原上偷偷摸摸。呂知縣儘管半信半疑,但仍舊透過這個獵人組織起來了一支以獵戶為主的捕虎隊。可是,捕虎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能捕獲老虎。一個目擊者對他說,老虎從黃土溝裡逃脫圍捕之後,一路傲嘯著朝山裡狂奔,然後一躥上山脊就立刻失去了蹤跡。他到底也沒弄明白老虎的秉性,對鄉民和獵人的說法都半信半疑。
他確信不疑的是羅西尼神父的去而復回。和羅西尼神父一起來到縣衙的不速之客,除了一群花花綠綠的洋人,還有豫豐公司的董事長吳一弘。呂知縣此前己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