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要到深夜,譚嗣同才能回到總理大臣衙門這裡,試圖讓自己睡上三兩個時辰。但是卻輾轉反側,終不能寐。
他譚嗣同做錯了麼?還是任何依託著大清這個朝廷的改良,都已經是絕無出路?
所有人都在爭先恐後似的,拼命在將這最後一條路走絕。他們只看到他譚嗣同現在手裡這些權,這些兵,卻看不到來日大難,卻看不到禍在當頭!
自己錯了,傳清兄……是對的。
這一夜,他依舊只在總理衙門裡頭搭了個鋪,靠在鋪上睜著眼睛聽紫禁城裡夜中驚起的烏鴉啞啞而鳴。夜已經交了四更,再過沒有多久,就又是新的一天……門外突然響起了腳步的聲音,急促而雜亂。譚嗣同只是呆呆的靠在那裡,他已經心力交瘁,什麼東西都想不過來了。
門一下被推開,兩盞燈籠的光線直射進來。衝進屋內的兩個人是林旭和楊深秀。林旭年少,精力充沛,主要負責城內和城外南苑兵營的聯絡傳遞訊息。楊深秀是進士出身,譚嗣同當初在京中的好朋友,也是清流,跟在譚嗣同身邊也是被清流同輩罵慘的。他基本就是京城當中除了治安這一塊譚嗣同最大的助手,也掌著譚嗣同的書記,往來訊息文電,第一時間最先到的是他這裡。
兩人都面色凝重,看著譚嗣同呆坐在那裡,林旭擺擺手,讓人點亮屋子裡頭的燈火,就揮手讓人退下,將門關緊。楊深秀卻坐到譚嗣同身邊:“……復生,亂起矣……”
譚嗣同沒有回答。
楊深秀一怔,林旭卻過來抓住譚嗣同的肩膀:“復生!香教作亂了!”
幾個字譚嗣同都聽見了,可是怎麼也沒法子在腦子裡頭組成有意義的詞語。只是坐在那兒一動不動。林旭和楊深秀對望一眼,放大了一點聲音:“南宮縣急電入京,香教萬人,圍攻城南法蘭西國天主教堂,被打退後,放火焚燒城南村莊,殺人盈野,皆呼殺二毛子,先是這裡,然後進京殺二毛子頭子——就是譚復生你!咱們千辛萬苦維持的局面,終於潰決!”
譚嗣同終於聽明白了這似乎從很遠處傳來的聲音。他想跳起來,想大吼,想砸東西,想趕緊去南苑穩定住軍心,想趕緊解決這事情。卻不知道怎麼的,一時就是動不了。到最後只有閉上眼睛。
“……傳清兄,我撐不了多久的……我知道你願意看到北地大亂,要等到最有利的時機才來收拾局勢。北中樞變成一片灰燼才利於你這逆而奪取的最後一步……可是傳清兄,我真的撐不了多久!你一定要及時趕來!”
徐一凡也同樣被在睡夢當中叫醒。陳德提著馬燈,護衛著睡眼惺忪的他從內宅直到督署簽押房,他的掌書記,負責接收盛宣懷和楚萬里兩處文電的張佩綸早就一臉嚴肅的在那裡等候。
“……大帥,杏蓀天津急電。北地亂起,南宮數萬香教作亂。圍攻法蘭西國天主教堂……咱們終於等到了!”
徐一凡腦海當中一點睡意,頓時不知道跑到了哪裡去,把搶過張佩綸手中的抄報紙,一目十行的看了起來。
張佩綸在他身邊淡淡而笑:“大局定矣……北地必然次第大亂。譚復生自然要離開京城,調兵壓制香教亂事……然而北京城又怎麼離得開他?他那一萬多兵,又要防範才入營的香教子弟——也不能將他們貿然解散,再給香教添萬餘精壯還了得?又得四處去平亂,怎麼調遣得過來?京中反對他的王公大臣,必然也會聯絡香教以制譚復生……香教一旦入京,大清二百餘年,就此終矣!到時候,就是大帥北上之日!到時候,大帥就是中外唯一一個能收拾局勢的人!京城滿人勢力,將再不成威脅!”
徐一凡聲音又冷淡又單薄,只是輕輕的道:“等香教進了北京城,殺完了我再北上?去當救世主?”
張佩綸一怔:“大帥!欲成大事,何計小節?這逆而奪取之路,只是這最後一步,這不也是大帥暗中使力,得來的最好結果?北地不徹底崩塌,大帥絕不能北上!”
徐一凡放下了中抄報紙,臉上神情呆板:“……嗯,幼樵,你說得對。這也是我造成的結果,理想得很……我再去睡他媽的一會兒,就如你所言,再等等,再看看吧……”
張佩綸想再笑笑鬆緩一下不知道怎麼突然緊繃起來的氣氛,卻發現自己突然也笑不出來了,只能勉強拱手:“大帥,如果我沒料錯,北地亂事,將接二連三的報過來……而天下督撫,也終將看明白局勢,在下敢言,從明日開始,天下督撫正式表示歸心的電報,將次第而至大帥案頭!”
徐一凡負手朝門外走去,聽到這話,回頭看看張佩綸:“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