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是吃苦的問題,而是感到深深的恐懼。”
“你讀過《恐懼與戰慄》嗎?克爾凱郭爾寫的,他說,‘人如不知恐懼,也就不知偉大’。”
“你們為什麼不把看守所管理成一個和睦相處的場所呢,這樣不是更有利於人犯的思想改造嗎?”
“你錯了。”王苟將正在把玩的鋼筆豎在眼前,搖一搖說,“坐牢的痛苦是每個經歷過的人能夠認知、體驗的,由於害怕坐牢而停止犯罪,這就是恐懼產生的積極預防效果,而且從犯罪經濟學的角度思考也是經濟的、合理的。”
“但是,牢頭好像沒有恐懼感,他們坐牢能體驗到樂趣。”
王苟兩手交叉抱住自己的後腦勺,身體往後一靠,噴出一串菸圈說:“牢頭多吃多佔我們豈能不知?只是沒有他們號房會更亂,難道要我們也住進去不成?”
五:星期五
儘管有母親病倒的噩耗,在回九號房的路上,手拎包裹的小如仍然有一種輕巧欲飛的感覺,甚至有引吭高歌的衝動,雖然領路的還是那個副所長、副所長手指頭勾著的還是那串鑰匙。
心緒一好轉,小如情不自禁地以專業眼光來打量號房的給排水工程。給水沒什麼好看的,不過是一根自來水管,如此聚眾而居的場所,排水設施就大有講究了。小如首先看到號房門口走廊下的一道明管渠,從少量的肥皂和合成洗滌劑泡沫判斷,它是一至九號房洗衣水和地表水的出水管渠。因為見不到飯粒、菜渣和脂肪積垢,洗碗池的出水就肯定是與廁所排汙採取截流式合流制系統了。問題是,生活汙水的排放是採用排水管還是暗渠呢?恐怕是暗渠,小如想,因為號房廁所的蹲位並沒有瓷盆和出戶管,而是深不見底的斜面。
過道一拐就是九號房,小如還來不及把專業問題搞清楚,就到門口了。王苟開啟鐵門讓到一邊,小如當然不用推就主動進去了。鐵門剛“哐啷”一聲上鎖,小鳥就撲過來接包裹,這讓小如受寵若驚,難道他們得知局長認識我?
“查檢視,沒問題就放起來。”
小如還沒領會這句話的意思,小鳥已經將包裹抱上通鋪抖開,裡面的東西稀里嘩啦地落在床板上。牢頭彎腰拾起一件夾克套在身上、撿兩條短褲塞在兜裡,再蹲下去翻找。
“九爺,你的。”
牢頭遞過來一件白毛衣,九爺當即圍在脖子上,“白色象徵著純潔,”九爺說。
牢頭扔給刀疤一件襯衫,丟給這個一條線褲甩給那個一條圍巾,小鳥站在一邊等候賞賜。新娘拿走一雙襪子之後就剩一塊手帕,牢頭順手一揚,它就穩穩當當地蒙在小鳥臉上。小鳥強顏歡笑,做出喜出望外的樣子,明察秋毫的牢頭還是看出了他的不滿情緒。
“這個給你,要嗎?”牢頭抖抖身上的夾克威脅說。
“謝謝牢頭,”小鳥說,“我身上很暖和,就需要手帕。”
“別他媽的自作聰明,”牢頭說。
小鳥不敢還嘴,愛不釋手地疊起了那塊陳舊的手帕。
小如站在地上,看他們在通鋪上分享勝利的果實,那些用舊的衣裳片刻成為別人的身上之物。彷彿自己是土豪劣紳,而他們是打土豪分田地的窮苦農民。還有兩本書盤在牢頭的腳下,它不屬於衣物所以不好分配,牢頭捏起來翻翻,皺皺眉又摔回腳下。紙頁翻飛的喧響叫小如心如刀絞,這引起了牢頭的興趣,他重複了一遍又一遍玩耍書本的動作,直到小如的痛苦表情讓他索然寡味,才一腳踢到小如的懷裡。小如接住,是法布林的《昆蟲記》和一本叫《雕版》的小說,它們已經紙張扭卷,法布林的精裝外殼甚至攔腰折斷。
新夾克雖然嫌短了一點,牢頭穿在身上還是顯得精神飽滿。牢頭騎在皇上後背,掏出兜裡的短褲套住皇上的頭,褲衩勒緊了皇上的嘴和鼻子,眼睛正好露在兩邊。這個效果讓大家非常滿意,因為皇上更像一匹馬了。但牢頭卻不滿於小如的心事重重,他把小如招到跟前問:
“服氣嗎?”
“服氣。”小如說。
牢頭笑了,但只有笑的動作沒有笑的聲音,這種笑容讓人不忍卒睹,小如毛骨悚然。
“為什麼服氣?”牢頭說,“講來我聽聽。”
“大家能在一起是緣分,應該同甘共苦,我衣服比較多,贈送給難友穿是理所當然的。因此……”
牢頭用手勢制止小如說下去,“非常動聽,不愧是泡過墨水瓶的。”牢頭說,“但是我從你的眼裡看出了陰謀詭計。滾吧,離我遠點,甭讓我聞到知識分子的臭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