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塊頑石……”
他伸舌舔去我唇角血跡,眼中閃著陰冷的光,這是我第一次見他卸去隱於幽邃的偽裝,那如鷹隼般森然凌厲的目光,正是我初見他,便心中凜然且怵然的原因。“重光,你該慶幸自己有一副美味的容貌與身體,我不會殺你,因為我還想看看,你這始終清醒冷淡,即使在交歡時還能冷視著彼此、算計著得失之人,到了神智崩潰搖尾乞憐之時,該如何卑微地取悅我?重光,讓我們來下個賭注罷,若你無法忍受之時自我了斷,那是你輸;若我掌控不住心神殺了你,那便算我輸。重光,你不覺得這個賭局很有趣麼?”
我冷笑道:“半點也不。我拒絕玩這愚蠢的遊戲。”
他笑得愈發溫煦了:“你沒有拒絕的權利,你也無法拒絕,莫忘了,小、周、後、在、我、手、上。”
最後這七個字利箭鋼刀般刺透了我,我急怒攻心,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卻奈何不了他,這一股悲憤之氣在胸臆中開闔激盪,生生又逼出一口熱血來。
他拖著我,如同拖著一件宣告勝績的戰利品,對著庭院幽暗處晃動的人影道:“將皇兄寢宮好好清理一下。手腳伶俐些,不許碰掉他半根頭髮!”
有內侍唯唯諾諾地應了一聲。
我低頭看著身後雪地上一道蜿蜒的深轍,如永不溯流的九曲寒波,不知欲深向何方。
正文 第十二章 醍醐之音
開寶九年,十月癸丑,帝崩於萬歲殿,諡英武聖文神德皇帝,廟號太祖。弟晉王光義立,未逾年而改元,即太平興國元年。
我醒來時,大雪初霽。盯著床柱上熟悉又陌生的紋路裝飾看了許久,才恍悟過來,這裡是荊館。趴在我身上一面換紗布一面抹眼淚的,可不就是秋水?見我醒了,愈發哭得梨花帶雨似的,嘴裡嘟囔著:“主上……瞧你這一身傷……大半年不見,又清減了許多……那個趙光義比他哥更不是東西,主上還發著熱呢,居然下這麼重的手……”
流珠在銅盆中濯洗著紗布,慊然道:“虎豹亡,豺狼興,奈何蒼天無眼!”
我倚著軟墊半臥著,搖搖頭道:“世事皆有定數,不是你我凡人可以揣度。”
秋水快嘴:“可不是?惡事做多了,總會有報應。譬如說趙匡胤罷,幾日前瞧他還活蹦亂跳的呢,說殂便殂了,可不就是報應?聽說一夕之間死得不明不白的……”
“秋水!”我喝阻道,聲色俱厲,“帝王家事,不許言論,那些個捕風捉影的訊息,連聽都不許去聽,知道麼?”
“……是。”她怯縮了一下,委屈地抿緊了唇。
我心中暗歎,弒君篡位,滔天罪行,趙光義什麼心性,如何肯留半點把柄與人?那夜凡是萬歲殿的內侍宮女禁衛軍,全都被他滅了口,做得滴水不漏。臣民再怎麼懷疑趙匡胤這場暴病來得蹊蹺,也只敢暗中腹誹,誰敢在面上露出一絲不服?連史官也只書了“帝疾,崩”寥寥數字。如今知曉內幕的,惟有我一人,這喉中鯁肉中刺,遲早也是要拔去的……只是趙匡胤,戎馬一生,氣橫四海,到頭來竟失於自己胞弟的毒手之下,可悲可嘆……
驀然憶起,某一日,他心血來潮地將我帶至百仞高樓之上,迎著噴薄而出的一輪紅日,與晨曦下無限廣袤的江山,睥睨天下,意氣飛揚:“朕年青時,單槍匹馬闖蕩江湖,曾對朝陽立志而詩:‘一輪頃刻上天衢,逐退群星與殘月!’而今,你看這大好山河,萬里錦繡,皆是朕南征北戰,平定眾亂才得以安定繁榮。紛紛亂世,群雄並起,萬馬逐鹿,而鹿終歸我手,重光,朕做為一代開國之君,也可青史載名,流芳百世了罷?”我當時究竟如何回答他,業已無從追憶了,總歸是不歡而散。而當時我若預知他今日之悲,是否會……是否會平心而論地回答一聲:“是”?我惘然了……
“主上?主上?你怎麼了?”秋水的喚聲將我驚醒,才發現自己神智恍惚了半晌,微笑地安慰道:“沒事,只是一時失神。”
秋水驚異地盯在我面上,我疑惑著伸手去抹,滿指濡溼。我為何會流淚?明明心中平靜無波,淚從何來?
忽然覺得疲倦,心力交瘁的疲倦,淡淡道:“我累了,想歇息。”
這一覺睡得極不安穩,夢境如月華碎片般重重疊疊,支離破碎,夢中閃過許多喜怒無常的臉:且歌且舞的大小周後;被我賜鴆冤殺的抗宋忠將林仁肇、潘佑;破城之日持劍向我走來的趙匡胤;桐林裡劍亂如雪的趙光義;與樹下捂著臉惱羞成怒的那個少年……幾次夢迴驚醒,汗透錦衾,悵然若失……
十數日後,我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