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中,一個金光燦燦的壽字耀人眼目,據稱,那是今上御筆。
眾人對壽字嘖嘖稱歎,欣羨之意現於言表,沐家開國功臣,賜鎮雲南,在當地權勢熏天,威名赫赫,舅舅又是今上諸義子中最受寵愛的一位,他自幼由馬皇后撫養長大,情義深濃非等閒可比,他的生辰,別說雲貴當地高官紛紛拜賀,便是京城顯貴,也來了不少。
三司長官自然都來了,雲南布政使,都指揮使,提刑按察使齊聚,至於都轉運鹽使,雲南知府等正三品下的官員,只怕打爛算盤一時也數不清,甚至一向不受地方轄制的錦衣衛指揮使,都殷勤上門,一時間滿府冠蓋雲集。
娘一向不愛熱鬧,近日又看來總有些不適似的精神懨懨,自然不會摻和這類場合,我換了一身鵝黃雲錦通袖宮袍,雪白的嵌翡翠玉帶。兩邊髮髻各戴一朵指頂大西洋珍珠碧玉鑲嵌的寶花。銅鏡裡看自己,黃得嬌嫩,綠得青翠,襯著淡淡眉粉粉唇,鮮亮得如同早春積雪裡初初盛放的迎春。
攜了壽禮去正堂。從別院出來,經翠微堂,便是聽風水榭,踏進迂迴轉折的柳木長廊,即可見側面的大片蓮池,漢白玉為底,水色清冽如鏡,兩行垂柳濱堤而衍,堤在湖水間蜿蜒前伸,直至在水中央的”蒹葭亭“,說是亭,其實只是簷角做成亭的形狀,底下依然是房舍結構,卻在四面皆有大幅雕花隔扇半掩半閉,涼風鼓盪而入,吹得白紗垂簾飄然欲飛,站在窗前,可見碧水環繞,蓮葉田田,水上扁舟數葉,幾名綠衣女子執槳往返,想是一應用度,皆以此輕舟運送,閒常人意欲登萍渡水也不可至,真是處私密軒敞風雅明淨兼而有之的好所在。
我微笑看那亭,喜歡那般位於紅塵之中而又遠離煙火之外的獨特意韻,正要繞過,忽見一人開門出來,展露一口白牙,細長的眼角微微上挑;溫柔而又朗然的向我微笑:”懷素妹妹,別來無恙?“
[正文:第五章 長溝流月去無聲(一)]
怔了一怔,我近前兩步,仔細看去,那少年紫羅袍白玉冠翠佩革帶,眉目清朗秀氣,笑起來喜歡眯起細長的眼,象只貓,可愛的,溫善的,純良的幼貓。
頓時大喜:“允哥哥,你也來了?”
想起常和允一起來看我的那個人,不由更加高興,探頭去望:“乾爹呢?他來了沒有?哎呀你別擋著,我進去找找。”
一隻溫暖而不算寬厚手掌輕輕拍在我頭上,輕得似乎怕弄亂了我一根髮絲般,隨即一個微帶沙啞的聲音響起:“野丫頭,找什麼找?給我看看你,這麼久不見,又長高了,越發出落得仙女似的。”
我笑嘻嘻的轉頭,身後,是孃的義兄,舅舅的好友,我的乾爹,我只知道他姓朱,至於名字,娘和舅舅都沒和我說過,我也不問,當朝皇姓,和舅舅又交情非凡,想必是皇室中人吧,乾爹來的少,自記事起,我只見過他三次,在更小的時候,他見了我,總是高高將我抱起,讓我在他並不強健的臂膀間旋轉,引得我咯咯大笑,而他的兒子允,便會站在一邊微笑看我,眯著細長而微帶明媚的眼,俊秀的臉上,是永遠溫和而包容的表情。
如今我長大了,乾爹無法再抱我,只能這般極其溫柔的,撫摸我的頭髮,我心底有微微的悵然,突然恨起過於整齊的妝飾,抬眼看乾爹,他一臉慈和,圓潤的眉眼,風度閒雅,然而,我驚訝的發現,即使年方三十許,他卻已老去,連兩鬢,都已微白。
舅舅生辰,他們來也是情理之中,只是為什麼不去正堂?
我的眼神洩露了我的疑問,乾爹笑笑:“去正堂不太方便,剛才已經給你舅舅拜了壽,允喜歡這裡清幽別緻,說要在這裡暫憩,不過剛才看到你,我便知道這傢伙的真意了。”
允聽了最後一句,細瓷似潔白的臉忽然微微紅了一紅,卻也不辯駁,只是微微笑著看我。
我坦然微笑看他,並無任何羞澀之意,也許我的目光過於明亮直接,允在與我的對視中竟有些許失措之感,躊躇少頃,輕輕轉過頭去。
我平靜轉開眼看向乾爹,他一直注視著我們,我看向他時,正捕捉到他眼裡一抹微微憂慮,但瞬間散去,幾乎令我無法肯定我的感覺是否正確。
乾爹卻已看向我手中的畫:“懷素,這是你給西平侯的壽禮嗎?”
“對,啊!糟糕!來不及了!”說到壽禮我才驚覺,時辰不早,再不將壽禮送上,壽星公可就給人捧上席喝酒了,喝得醉薰薰怎麼看我的畫?
嘿嘿笑著,我急急向乾爹躬身:“乾爹,允哥哥,容懷素先去拜壽,去遲了舅舅會嘀咕我一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