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上又讓他如何釋然,那是他的父親啊,為什麼偏偏是他的父親?他忘不了一刀下去那鮮血噴湧的景象,忘不了最後奪回的那顆血肉模糊的頭顱。
父親走了,那個拍著肩膀贊他聰慧的慈父回不來了,那個沉著面孔指導他騎射刀法的嚴父也回不來了;那個溫和豁達品茗對弈的雅士回不來了,那個沉穩驍勇批堅持銳的將軍也回不來了……
那噩夢一般的戰役結束之後,他在軍帳中昏睡了好多天,恍惚間覺得父親就坐在枕邊,憂心忡忡地看著他,可睜開眼看到的總是旁人,掙扎著起身去尋,卻牽動了一身的傷口。劇烈的疼痛讓他清醒過來,父親已經走了,再也不能守在重傷的兒子身邊,再也不會用嘉許的眼光說“青出於藍,不愧是我的兒子!”
父親曾幾次說過,將軍不離陣上亡。他在豁達地等待著自己的結局。保家衛國、擴土開疆是軍人應有的信念,馬革裹屍、青山埋骨是軍人獨有的悲壯,將士們的哀慟與淚水足以安慰戰死沙場的英魂。可是,一個軍人可以戰死在光明正大的對陣之中,也可以斃命於敵將卑鄙的暗箭之下,卻無論如何都不該受到那樣的對待!
等他終於能夠平靜地接受現實之後,他掙扎著回到了校場上,父親的兒子怎能做個一蹶不振的懦夫?
在那裡他碰到了李捷。他仔細地審視著那個瘦小的少年,在那雙清冷的眼睛中他看到了歉疚,卻沒有懊悔。如果能找到哪怕一絲悔意,他都不會這麼恨他。
是的,他恨他。
他,這個只想著出人頭地的冷血動物!
這時,韓珍看著看著聞嘯面色不善,心下惴惴。在晚宴上他就發現,聞嘯對李捷不假辭色,不光他如此,和聞嘯交好的將領對李捷無不是禮貌周全卻冷淡疏離,而韓琮更是當面對他冷嘲熱諷。李捷也不爭辯什麼,笑笑就走開,看著可比他們大度多了。毫無疑問,聞李二人心存芥蒂,連帶寧西軍中也分了兩派。只是,聞青聞嘯兩位將軍在軍中極有人緣,恐怕李捷在軍中過得……
但是,他自己都說用不著可憐他了。再說,他當初做得太狠,人家兒子不待見他也算不上冤枉。
只是,剛才自己和李捷有說有笑,聞嘯恐怕會覺得他不夠朋友,不講義氣吧。比起他哥,他委實很不夠義氣。
韓珍擠出一個微笑,“呵呵,東林,……好久不見了。”
聞嘯看見兩人說笑,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就是特別生氣,特別煩躁,這時冷著臉看向韓珍,“剛才還在殿中一起喝酒,怎麼叫好久不見?”
韓珍想,自己和他最厭恨的人敘舊也就罷了,還偏偏讓他撞見,那就似乎真有點對不起這位好友。因此,在言語中不由多陪些小心。
他訕笑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嘛。剛才哥哥自顧自說得天花亂墜,都沒容得我插嘴。哪日你有空到我家來玩,我們把酒夜話促膝長談,如何?我娘我爹一向喜歡你的,若見你來肯定歡喜。如今你飛黃騰達了,他們又要罵我不爭氣。”
“你若是不爭氣,京裡就沒幾個爭氣的了。我倒是有意上門拜訪?可還是算了。萬一打擾你和那位暢談古今,豈不是罪過?”
韓珍賠笑,“人家那麼說,我當然要應一下嘛,何必給他難堪?再說了,他如果真來了,我哥一聽肯定抄起門閂就把他打出去了。呵呵,放心吧,有我哥在門口橫刀立馬,哪個沒點眼色還敢上門?”
聞嘯聽他這樣說,忍不住笑起來,剛才的煩悶氣惱頓時煙消雲散,“幾年不見,賢弟都會插科打諢了,跟誰學的?我記得你過去從不調侃別人的。”
韓珍聞言,但笑不語。
聞嘯笑罷,正色道:“你一定認為我因著那件事對他耿耿於懷,或者心胸狹窄嫉賢妒能,所以不僅自己疏遠他,還教唆同僚孤立他,是也不是?”
韓珍深深看向他,微笑道:“你我相交多年,我還不知你的為人?真正有情有義的君子。你會對他的那次作為耿耿於懷,正是因著為人子的情義。你若能同他談笑風生我才要大吃一驚呢。至於其它,我絕不相信。比如我哥,肯定就是他自己看他不順眼才那樣兒的。呵呵,你若真想害他性命,戰場上有的是好機會。他哪能好端端地站在這裡賞月?”
聞嘯聽他如是說,大為寬慰,“知我者逸之也。”隨後拉著韓珍坐下,他近些日子憋了不少話,都沒處找人說。
韓琮韓珍雖是親兄弟,但性情卻大不相同。
韓琮爽直赤誠,極重義氣,卻也爽直到了幾乎粗鄙的地步。打仗時,他是值得性命相托的好兄弟;喝酒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