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條狗。
上了年紀的老人行走在有些斑駁的石板大道上,戴上帽子隱匿身份的巴敦侯爵行走在自己的城市,他環視乾淨整潔的街道,步履悠閒的行人,心中不由自主地蹦出這麼一句話。
——一條巡視自己領地,時不時出來溜達一圈的老狗。
垂下眸子,巴敦侯爵聽見了不遠處悠揚的風琴聲,在靠海一側的街道上,一位吟遊詩人擺好了臺子,掛起了招牌,此刻正在全神貫注的演奏。
這是一位還挺有本事的吟遊詩人,巴敦侯爵這麼多年來經常隱藏身份出來巡視南嶺諸城,但只有寥寥幾個吟遊詩人能像是這位一樣,每天都用不同的樂器演奏不同的曲調。
臺子有些鏽跡,行人駐足觀賞,老侯爵也止步聆聽了一會對方的演奏,然後默默離開。
狗並非是一個貶義的形容詞。
在泰拉的文化中,狗是忠誠,有責任,是友人,沉穩與親密的象徵。
杜林波的惡犬,東境的銳牙騎士,守土者的看門狗人們稱讚巴敦·亨利爾的忠誠與敏銳,什麼異常都躲不過他的嗅覺。
他總是能最精準地抓住所有偷偷摸摸意圖潛入南嶺的間諜,總是能第一時間就能看出誰不'忠誠'。
是的,他能看得出來。
看得出來,那個長的俊俏的白頭髮小子,和忠誠根本扯不上半點關係。
被流放的切哈洛爾沃家族後人,流放地哈里森港的騎士,從小到大都沒有受過和帝國有關的教育,說他對帝國忠誠當真是眼睛瞎了腦袋懵了才說得出口。
但他還是將那個年輕人推了上去。用自己最大的力量推上去。
因為他看得出來,那個少年有著超乎常人的能力。老狗嗅到了味道。
【功成名就】的味道。
潮溼的夏日海風捲過街道,一條趴在屋前的老狗甩了甩頭,睜著朦朧的眼睛盯著街道口。
它老了,該履行的責任都履行了,該有的功績都有了,主人家很喜歡它,特意為它做了專門的狗窩,舒適暖和,足夠它安享晚年。
它有的吃食,能力也還在,假如有盜匪的話它肯定能像是年輕時那樣狂吠出聲,警醒主人家,保護好自己的宅院。
但它快要死了。或者說,它看見了自己的結局,嗅到了危險的味道老狗有些害怕。
怕死嗎?
當然不是,怕死的話它怎麼可能不窩在自己的狗窩裡面,而是繼續趴在家門口呢?
它怕的是「晚節不保'。
事到如今,環境越來越差,前段時間有外人想要入侵家宅,勢頭洶洶好在它早有準備將小偷引入宅院一舉拿下—一但這只是一次,他已經老了,不可能再全力發揮好好幾次。
它要不行了。
現在還好說,再過幾年,假如還有外人要入侵家宅,它還能動嗎?還能把人撲倒嗎?還能叫出聲來,還能保護家人嗎?
老狗並沒有其他多餘的想法。它一向忠心,勇毅,沉穩,可靠。它只是想要讓自己能有一個可以保住自己一世英名的晚年
一個足夠強,足夠聰明的後繼。
至於忠誠,那又不關他事,它對主君盡忠了,其他人不盡和它無關。「等我死後,我的名號會變成什麼?」
凝視著眼前的老狗,如此想著,巴敦侯爵不禁啞然失笑:「亨利爾的白炎,還是南嶺平平無奇的一任總督?」
「假如沒有伊恩的話,恐怕我的結果也就是如此吧。在帝國邊疆安安穩穩當個總督,退休離世,沒什麼名氣,一切都被遺忘,但總的來說,算是安享晚年了。」
「但·
」
他還是想要一點更好聽的名號刻在自己的墓碑上。很快,侯爵來到了海邊。
他站在沙灘之上,抬頭仰視碧海之上的高天。
在那裡,遙遠的蒼穹遠方,有一艘空艇正在緩緩飛來——迦南摩爾與帝國互通了空艇航道,這是未來兩國交流將會愈發頻繁平常的訊號。
但是現在,它的到來,只代表一件事。
那位自己選中的年輕人,暗中力保支援的南嶺山民話事人,巡監騎士,龍神的使者那位霞輝領的領主,銀峰伯爵,南嶺的先知即將歸來。
——他能理解我這麼做的涵義嗎?他如此年輕,真的能理解我為何會支援他,我又為何會讓自己的兒子也退一步,反而讓他頂上嗎?
——這聰明的小狐狸,翱翔於天的鷹,能理解我這一條看家老狗的深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