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顏色,斑斑駁駁的,是一片沉默悶殺的紅。
這是松崎清子的血。她在菰城的寓所裡剖腹自殺。
松崎清子死後,王敬軒被抓到日軍司令部。林雅書這才知道,原來之前都是松崎清子替他們擔著,所以才未受到侵害。如今松崎清子一死,日軍便找上門來。
王敬軒被拷打,逼他說出古籍的下落。他是富家子弟,何曾受過這樣的苦。幾次昏死過去,但依舊咬緊牙關,不露半點口風。
林雅書獨自撐著這個家,終日提心吊膽,生怕日本人還會做出什麼。好在,這樣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多久。這是日軍最後的猖獗,苟延殘喘,臨死前的掙扎。他們熬過了最難的日子,終於等到日軍投降的那一日。
王敬軒回到家裡,已是沒了半條命。他笑,對林雅書道:“我這個書痴,也總算做了一回英雄。明傑回來,也不會覺得我懦弱。”
原以為可以過上安生的日子,卻又迎來內戰。王敬軒身子太弱,已是成了廢人,稍微走幾步,便出一身虛汗,無法幹活。林雅書把家裡的事託付給沛兒,自己一瘸一瘸地去菰城的一所學校裡當代課老師,勉強換得一些錢,填補家用。沛兒一直在等待丈夫的歸來,如今日本人走了,她的丈夫依舊沒有回來。林雅書也一直在等明傑回來,這麼多年過去了,沒有明傑的任何訊息。直到新中國成立,她才聽說,明傑參了軍,加入了□,在軍隊任職。此外,還有她的二姐林雅棋,二姐夫張道恆,以及陳少卿的弟弟陳少華和他的妻子蘭兒,如今都是政府的官員。
聽到陳少華的名字,她又一次想起陳少卿。如今,陳少卿離開了大陸,她和他恐怕此生再也沒有機會見面。從此,山水相隔,天各一方。
或許,這就是命運。在歷史的潮流之下,一個人實在太過渺小,無力抗爭。
林雅書的女兒明慧嫁給了沛兒的兒子。若是在過去,別人一定會說明慧委屈,便宜了魏東這小子。但如今,時代不同了,人人都是魏東愚蠢,怎麼取了明慧這樣出身的人。好在魏東是個實在的人,與明慧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經歷了艱難困苦的時刻,亦是真心疼愛明慧。小兩口在工廠做工,自力更生,日子過得也算是不錯。
林雅書心想,最艱難的日子已經過去,今後應該可以過上平靜的生活。她沒有過多的奢望,只盼能夠安安穩穩地度過餘生。她撐了這麼多年,實在是太累了,想要停歇,想要休息。但她怎麼也不會想到,有一場暴風雨正在悄悄地醞釀,即將襲擊。
第三十八章
似乎早就有了預兆,接連的天災人禍,就連號稱魚米之鄉的菰城都出現餓死之人。隨即幾次大事件,拉扯著形勢的走向,漸漸步入一個狂躁的時期。這場文化的革命,席捲整個中國,擋住前進的腳步。
王敬軒和林雅書被拉出去批鬥,他們是“地主”和“地主婆”,“欺壓人民的資本家”。一切都能忍受,但當林雅書看到明傑的時候,她落下了眼淚。
明傑隨軍去了朝鮮,遇到美軍的毒氣彈,身受重創,連牙齒都掉光了。因為出身,他亦被打倒,極力與父母撇清關係。他一腳踢在林雅書的身上,林雅書摔倒在地,痛得連呼吸都困難。她抬起頭,看著兒子冷漠的臉,心裡坍塌了一大片。在這個混亂的年代,人心變得扭曲。
深夜,王敬軒與林雅書相互攙扶著,步履艱難,往家裡走去。林雅書的腿劇烈疼痛,這是多年的舊傷,為了救明傑而中彈。她的淚又落下來,她的兒子,多年未見的兒子,竟然送了她這樣的見面禮。
前邊人聲嘈雜,似是一群憤怒的青年聚集。聽得他們高呼口號,神情激動。隱隱約約的,聽見“藏書樓”三個字。林雅書聽住了,轉頭看王敬軒,他亦是一臉嚴肅。兩人停下腳步,側耳傾聽,卻是那群青年商議著破四舊,竟要燒了藏書樓。
王敬軒急了,跺腳道:“真是作孽。老祖宗傳下來的寶貝,他們居然要毀掉。”說著,扶著林雅書,讓她靠著牆坐下,然後道:“我去看看,馬上回來。”
林雅書的腿是瘸的,一拐一拐的,趕不上王敬軒。她扶著牆,極力往前趕,顧不得腿上的傷痛,心急如焚,生怕王敬軒出什麼事。
江南的夜,是那麼的靜,一片死寂,幾乎聽不見任何聲音。其實聲音是有的,只是林雅書聽不見,她的耳鳴聲蓋過了一切,茫茫然的,惦記著王敬軒的安危,拼命趕路。
遠遠地,看見人群聚集。火把的光下,王敬軒躺在地上,被眾人毆打。“他是資本家,剝削我們無產階級”,“封建殘餘的毒瘤必須被割除”,口號聲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