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的宅邸常常要空上好一陣子。
這其中,鎮東侯那座位於銀錠橋的豪宅便是如此的光景。十幾年來,除了鎮東侯奉命進京述職在此居住之外,其餘時候就只有一個老管事帶著人看著這老宅子。所幸修繕佈置無不精心,此次長子蕭朗進京冊封了世子,住在這兒倒也便宜。只一方是地頭蛇似的世僕,一方是從奴兒干都司初進京城的世子,彼此不免都有些不慣。
此時此刻,站在書桌前頭的老管事說得苦口婆心,坐在書桌後頭的蕭朗卻只顧著看書。那老管事說得口乾舌燥,他卻是仍然面色紋絲不動,老半晌才放下手中書卷道:“你不必再說了。京城的權貴出入坐轎前呼後擁,但在奴兒干城,我五歲就在恨古河中游泳,十歲就跟著大人馴馬,十五歲便在林中狩獵黑熊猛虎我知道京城有京城的規矩,但鎮東侯有鎮東侯的規矩那些最兇厲的生女真我尚且不懼,又何懼京城那些只會鬼鬼祟祟的人”
面對蕭朗那一張冷臉,老管事只覺得腦殼都疼了,但仍是不得不打疊精神勸說道:“世子爺,小的知道您勇武,但在京城這地兒,斗的不是套馬殺熊,斗的是心眼,小的只怕您一個不留神被人算計了就拿今天來說,海寧縣主那般尊貴的人,出門坐車都會遇著駕轅馬受驚,而您平日裡一個人都不帶出門,出了事可怎麼好?前幾天荊王殿下雖說是受皇命帶您一觀京城景象,但他那名聲實在是太不好了,又不是什麼熱灶王爺,您何妨遠著些……”
“唐管事,你逾矩了”
蕭朗終於是露出了不耐煩的表情,冷冷地站起身來:“奴兒干城從來都是獨立於朝堂黨爭之外,我也是一樣至於什麼熱灶冷灶,我也根本不在乎,合則來不合則去,他一早就對我說過他名聲不好,我也只是和他遊過護國寺和八大處,這也值得你拿來說道?下去吧,下次你若是再拿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來說話,休怪我不顧情分”
及至老管事無可奈何地告退離去,蕭朗才坐了下來,有些躁動地隨手把手中的書丟到了一邊,眼前又浮現出了今日遇著驚馬時的情形。幾乎是一瞬間,絲毫沒猶豫的他一面拍馬狂追,一面拿出了褡褳裡頭的套索,飛躍下馬的時候就順勢丟擲了套索,結果一如從前捉馬馴馬的經驗一樣,成功套住了那左前腿。在那黑塔大漢衝出來幫手之後,他本能地搭了搭那匹口吐白沫的健馬頸脈,結果就覺察出了不同一般的搏動。
而且……馬車上的人竟是上次和荊王同遊護國寺時見過的海寧縣主陳瀾
“世子爺,世子爺”
聽到門外這聲音,蕭朗一下子驚覺回神。思路被打斷的他有些發惱,那聲音自然是比平日更添了三分冰寒:“何事”
門外的那人彷彿是被嚇著了似的,好一陣子才囁嚅著輕聲說道:“世子爺,荊王殿下命人送了信,是呈進來,還是退回去……”
自打和荊王走動了兩回之後,不但是唐管事,而且連奉父命隨同而來的幾個護衛家將,還有兩位被推薦入國子監計程車子,也都小心翼翼地提醒了好幾遭,蕭朗只覺得要多惱火就有多惱火。此時聽那門外的人竟然直接說什麼呈進來還是退回去,他立時心頭大怒,當即厲聲喝道:“堂堂親王的書信,爾等也敢這般怠慢?快呈進來”
須臾,一個年輕小廝就誠惶誠恐地進了屋子,雙手呈上了一封書信,還想再說什麼時就對上了那一雙比冰雪還冷的眼睛,一時間只覺得彷彿有一桶冰水迎面澆下,慌忙就趕緊溜了出去。而蕭朗則是瞪著信封上那幾個熟悉的飄逸大字,眯了眯眼睛才開啟了。
“蕭郎鈞鑒。”
短短的四個字看得蕭朗立刻生出了發火的衝動,嘴唇一時抿得緊緊的。想想那人也不在眼前,罵了也是白搭,他只得沒好氣地哼了一聲無聊,這才繼續往下看。這一看之下,他剛剛那種微妙的表情立時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則是深深的肅重。從頭到尾整整看了兩遍,他方才突然再次開口喝道:“來人”
聞聲進來的又是剛剛那個小廝。偷眼覷見蕭朗那張俊美的臉上血色盡退,可那種煞白卻平添某種冰寒,他連忙吞了一口唾沫,又低下了頭:“世子爺有什麼吩咐?”
“府裡如今還有能戰的家將幾何,家丁幾何?”
面對這個問題,這一下子換成那小廝面色煞白了,連聲音都有幾分顫抖:“世子爺您問這個幹什麼?小的……小的只是書房裡伺候筆墨的,不知道,不知道這些……”
“蠢貨”蕭朗立時冷冷撂下了兩個字,旋即不容置疑地說,“那就去找知道這些的人來見我一炷香,一炷香功夫我就要看到人,若是遲了,軍法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