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雪雖停了,天地間卻仍是白茫茫一片。內城北邊的一段城牆乃是新造,如今正有數百囚徒冒著嚴寒運送城磚建造城牆。幾乎所有人都是用草繩扎著薄絮袍,腳上穿著草履。在這種嚴寒的天氣下,喝上一口熱水也變成了難得的享受。
“爹!”
這大冷天,監工也不好受。乍聽得這麼一個突兀的聲音不禁抬頭望去,見是一個身穿藍色小襖的小丫頭,這才見怪不怪地閉上了眼睛,心裡倒有些羨慕那個雜犯死罪的囚徒。這回押過來作苦役的囚犯多了,有幾個家人能跟過來?看在那小丫頭上回苦苦哀求,再加上又送了他一個銀角子,他對她來送飯送水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做人總得積德不是?
“翠兒,這大冷天的你又跑來做什麼。有這功夫給我送這些,還不如在家裡好好照顧你娘!你這孩子,這兒是你來的地方麼?若是讓別人看見了可怎麼好!”
那小丫頭此時冷得直打哆嗦,卻也顧不得父親的埋怨,一把將手上的食盒開啟,裡頭赫然是兩個饅頭和一碗猶冒著熱氣的漿水,口中說道:“爹,這是我剛剛蒸出來的,您趕緊吃了我立刻就走,娘還在家裡等著呢!”
那漢子原就是餓得慌了,見周遭的其他人全都是盯著這兒瞧,他只得抓起饅頭塞進了口中,三下五除二吃完之後一氣喝下那碗漿水,這才催促著女兒離開。目送小丫頭遠去,他搓了搓手就轉回去幹活。才拿起工具,旁邊卻傳來了一個聲音。
“康老三你還真是好福氣,老婆孩子都跟著到北京了,你那丫頭還知道天天給你送飯!呸,什麼充作贖罪,早知道這等天氣還要幹活。老子還不如去天壽山種樹,好歹種五百棵就能自由了!這苦役還真是苦役,你知不知道,前兒個南頭城邊上就被倒下來的城牆砸死了三個,剩下的一幫還個個捱了鞭子,單單是返工,就足以累死人!”
“肖大哥,我若是去天壽山種樹那就是一輩子,我可丟不下翠兒他娘和翠兒。”
“你還真是個老實人,幸虧你老婆也沒辜負你!這邊供的一日三餐根本就是狗食。你還有女兒送飯,咱們這些人就倒黴了!”
康老三憨厚地笑了笑,便一聲不吭地繼續埋頭幹活。旁邊幾個囚徒見狀都是搖頭,看這傢伙絕頂老實人的模樣,誰能想到他居然為了家裡婆娘念念不忘的仇恨,從南京跑到開封,懷揣利刃殺了那個謀害了他小舅子的女人,手刃了那個過著逍遙日子的姦夫,還殺了兩個想要上前攔阻的狗腿子,身上揹著四條人命。
這本是必死之罪,幸好之前那樁公案不知道被誰揪了出來,開封換了新知府。那新知府還算是公允明斷,查明瞭那對男女系姦夫淫婦,又謀害人命在先,免去了康老三兩條人命的罪行,再加上後頭兩條人命,不過判了雜犯死罪。如今他家老婆女兒都是鐵了心跟來,否則豈不是太犯不著了?
翠兒提著食盒一路跑回了家,心裡仍在計算著這幾日掙到和花去的錢。不論她怎麼算,最後卻黯然發現,倘若再沒有其他進項,只怕她和母親就再也捱不下去了。雖說父親的死罪變成了十年苦役,但只看這些天的光景,這十年又豈是好捱的?
說是家,其實不過是搭建在內城北邊牆根處的簡易棚子。此次調撥來修建北京城地囚徒數以萬計,跟來的家屬雖說不多,但也決計不少,這一溜棚子裡就住著好幾十人。只大家都是精窮,平日裡來往也多半是各人自掃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
她匆匆推開破爛的院門進去,結果發現一個身穿灰色絮袍的消瘦婦人正在那兒就著雪水洗衣服,雙手凍得通紅,而且還在不住地咳嗽,不禁嚇了一跳,連忙衝了上去。
“娘,您的病還沒好呢!我不是說過,這些您別幹,都有我麼?”
“我的病不打緊,你一個人忙前忙後的,我什麼事都不幹,哪有這理兒?”
康劉氏瞅了一眼女兒氣急敗壞直跺腳的模樣,又嘆道:“我這身子骨我自己知道,就算捱也捱不到你爹免罪,還不如趁著眼下能幹活的時候多幫些忙。都是我不好,要是我早知道他看著老實憨厚,卻那麼有血性,就不會沒事情嘮叨這些,也不會讓他犯下了這樣的大罪!”
“娘!”翠兒見母親神情愈發悽苦,忍不住上前蹲了下來,緊緊抱住了她的雙肩。“事情都已經這樣了,您再埋怨也是於事無補。若真的熬不下去了,我……我就賣身給那些貴人家,換幾貫身價錢來,只要爹爹和您……”
“傻孩子!”
康劉氏輕輕撫摸著女兒的額頭,心中那絲痛悔仍是揮之不去。丈夫以苦役贖罪,那十年本就難熬。若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