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四匹鮮亮的快馬馱著四個衣衫鮮亮的人進了壽光鹽場。不少正在忙活的灶丁一看到這些人便紛紛低下頭去,較遠處的幾個年輕灶丁則是露出了難以掩飾的切齒痛恨。見這四人跨著腰刀身穿大紅袍,一個年輕灶丁便在地上啐了一口。
“狗孃養的,要真的沒了活路,老子乾脆一刀捅死他!”
“老德去縣裡頭告狀,到現在還沒回來,難道真沒個結果?”
“三叔,指望告狀你那是做夢!聽說上回漢王莫名其妙地遇刺,壽光王一怒之下幾乎鞭死那個樂安知縣。你還指望縣太爺能為我們出頭?照我說,要麼咱們逃離山東,要麼拼個你死我活,就這麼簡單!我不是和你說過麼,佛母慈悲,說能給大夥一個乾乾淨淨的佛國……”
“小聲些,你不要命了。這種話也能混說!”
三四個人竊竊私語了一會,見那四個王府豪奴又縱馬過來,慌忙低了頭裝作仍在賣力勞作。然而,這一次他們卻沒有捱到鞭子,來人只是饒有興致地在他們身邊看了看問了幾句,隨即就到了別處瞎逛。更讓人驚異的是,這一回的四個人竟是沒有挨家挨戶地搜查餘鹽,更是沒有擾亂他們才做了一半的活計,反而做什麼都是輕手輕腳。那模樣與其說是王府豪奴,反而更像是巡檢的官員——而且是那種心緒極好的巡檢官員。
四下裡兜了一圈之後,四個人便策馬到了一處靠海的口子上,用馬鞭指指點點著那些正在埋頭苦幹的灶丁。為首的胡七看了看四下的環境,便苦笑一聲道:“這頭一次為那位主兒辦差事便是這樣的事,他真是比袁爺還會使喚人!只不過,若只有咱們這邊裝腔作勢,就能真的嚇倒那位壽光王?”
“嚇不倒也得試一試!呸,咱們剛剛轉這一圈的情形大哥難道沒看到?這是人過的日子?這他孃的比豬狗還不如!咱們也是苦日子熬出來的人,想當年挨鞭子的時候,誰不是恨得牙癢癢?壽光鹽場全盛的時候一年能產鹽七八十萬斤,如今才多少?等灶戶都跑光了,這就有的是樂子!”
“說得沒錯,那位主兒都謀劃周全了,怕什麼!”
其餘兩人此時也在旁邊點頭,眾人便各自瞅了瞅身上,然後又彼此看了看對方臉上的模樣,很快便揚鞭打馬又在鹽場中轉了起來。臨到門口時,頭一匹馬卻險些撞上了那姍姍來遲的鹽場大使,儘管打頭的胡七勒馬及時,那戰戰兢兢的大使仍是被那勁風帶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四……四位上……上官……”
見那大使不過是穿著一件綢布襖,上頭還打著幾個補丁,此時話也說不齊全,那瘦長漢子不禁哂然一笑,隨即沉聲喝道:“咱們是漢王府的人。我且問你,這壽光王府是不是派人來這兒提過鹽?老實回話!”
那鹽場大使上次險些捱了鞭子,這一回有意拖著不露面,直到聽說這回來的幾個人較為和氣,他生怕人家怪罪怠慢,這才無奈地趕來,卻沒料到人家竟自陳是漢王府的人。因見那全套行頭簇新,又是氣派十足,他心中頓時再無懷疑,但這回話卻支支吾吾無從說起。
要知道,壽光王畢竟是漢王的嫡親兒子,他倘若說錯了話,豈不是一樣要倒黴?
掙扎良久,見對方滿臉不耐煩,其中兩人甚至面色不善地按著刀把,他連忙老老實實地說:“壽光王之前確實派過好幾撥人上門提鹽,如今鹽場中的餘鹽都給提光了!本月的六百引鹽早就押往了都轉運鹽使司,若是幾位大人還要,小的實在沒法子,請幾位大人下次來……”
話音剛落,他就看到那漢子呼地一聲迎面一鞭抽了下來,登時閉上眼睛不敢避讓,然而,他只聽到耳畔一聲尖銳的風響,倒是沒感到身上傳來了什麼痛楚。戰戰兢兢睜開眼睛一看,見自己半個袖子已然不見,旁邊一個矮胖漢子揮舞著馬鞭挽了個鞭花正在冷笑,不禁又嚇得縮了縮腦袋。
“壽光王乃是王爺的兒子,想不到這種事情還真的是搶在了前頭!若是下回壽光王府再有人來,你就讓那些人轉告壽光王,說是王爺已經知道了他這些舉動,讓他好自為之。上一次王爺輕輕發落,這一次他要是再造次,王爺那一關可不是好過的!順便告訴他,過幾天王府會派人過來看著鹽場!”
那鹽場大使不過是見過壽光王府的幾個豪奴,聽到這話頓時直打哆嗦,連聲應是不迭。待到那四個人縱馬飛馳離去,他方才拭了一把額頭冷汗。即便是大冷天,他仍是感到自己好似剛剛從水裡出來,就是棉襖也能揪出水,那股驚駭勁就別提了。他此時已經是下定了決心,一旦把這話轉告之後,他決計不再當這個鹽場大使,再這麼下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