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顯再次啟程前往賞賜烏斯藏、必力工瓦、靈藏、思達藏等西方各國,張謙坐鎮廣州市舶司,劉永誠代替鄭和王景弘守備南京,海壽去了宣府……若是再加上那些老死的病死的不知所謂死的,宮中已經完全換上了一批新面孔。
就好比如今這個宣旨之後領路的中年宦官,一路上帶著張越進來就一句話都沒說,直到從乾清宮前高高的臺階上了月臺,眼看就要把人送進去了,他這才低聲說:“小的是王公公的徒弟,之前小的出發時,皇上發過脾氣,請張大人留心些。”
朱瞻基並不在正殿,繞過屏風前頭的寶座,穿過東次間進了後簷,一直往裡走到最東頭,方才是如今新設的涼殿。如今正是燥熱難當的天氣,從外間到裡頭,張越就感覺身上涼了許多,原來這屋子四面不僅擺著冰盆,還有人徐徐拉動扇葉送風,更有人捧著冰湃水果退下。
宣德皇帝朱瞻基如今尚不滿三十,比起祖父朱棣刀削一般的五官輪廓,父親朱高熾猶如彌勒菩薩一般的肥胖。他的身材很是勻稱,肩闊腰沉,只是,臉色頗有幾分不自然的蒼白,眉宇間已經有了橫紋。待張越行禮之後,他端詳了張越好一會兒,突然嘆了一口氣。
“朕實在是不明白,你成天東奔西走勞心勞力,看著也黑了瘦了,可卻還是精神奕奕!”
皇帝開口就是這麼一番,張越不禁啞然,隨即就笑道:“臣縱使勞心勞力,也只需要管好眼前的一攤子,所耗心力自然有限,若是無精打采,豈不是讓那些七老八十卻依舊精神矍鑠的老臣笑話?恕臣直言,皇上瞧著卻比從前精神差了些。”
這邊伺候的全都是司禮監和御用監精心挑選的妥當內侍和宮女,平素也見多了朱瞻基召見臣子,可哪怕是楊士奇蹇義這樣歷經五朝的老臣,見駕的時候也不敢這麼直言不諱。一時間,甚至有膽大的人悄悄瞥了張越一眼,想瞧瞧這位究竟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好你個張越,也只有你敢說朕的精神差了些!”
朱瞻基霍地站了起來。繞過書案走上前來,又很是看了張越一番,這才意興闌珊地說:“從前朕還是皇太孫的時候,還能夠在府軍前衛練兵,能夠在端午節射柳,能夠隨侍北巡,能夠閒來悄悄淘弄些小玩意……如今朕想去西苑射獵也會引來一大群言官的勸諫,一個個全都說是垂衣裳而治天下,不外乎是想告訴朕,治國用文韜即可,武勇那一套已經用不上了!如今朕和你若是再去校場比射箭。這輸贏就不好說了!”
儘管離開已經兩年有餘,但張越對於朱瞻基的脾氣卻瞭解得很。朱瞻基多才多藝能文善畫,並不是坐不住的人,可再坐得住,一天到晚悶在皇宮裡,連想起身動一動也要遭來各種非議,他心裡實在是有些同情這位太平天子。只不過,此時此刻是在乾清宮,他前頭那句話是有心而發,其他的就不太好明講了。
於是,他只能苦笑道:“皇上是知道的,臣那箭術從前還能矇混一下,如今至少也有兩三年不曾用過弓箭了,只怕射十箭,十箭都要脫靶。”
“回頭有機會,朕再找你比過!”
儘管很懷念當初朱棣讓張越伴他練兵府軍前衛,在小校場射柳比試的情景,但朱瞻基也知道此時不是時候,於是便坐下來,又問了張越這些年在外的經過。張越簡略提了提廣東市舶司的諸多進展,又提了市舶司估值的諸多弊病以及改良方略,最後就直截了當地說。
“農者國之本,輕賦稅可使農人更願意開墾田土,但商者三十稅一,卻實在是太輕了。廣東並不算天下商賈最集中的地方,但無論是海商還是坐商,一年到頭的盈利,數倍乃至數十倍於擁田千畝的鄉紳,所交賦稅卻遠遠少於這些人。臣聽說過先前由於國庫用度不足,打算調低折色俸祿的事,若是商稅充足,何愁國庫不足使用?”
張越人雖在外,但各色摺子卻每月都會送進京城,多半是形同遊記雜文一般的體裁,朱瞻基每次看好了就收起來,心情不好就拿出來再看看,所以這話他一聽就記起彷彿在什麼地方看過。頓時點了點頭。
“這話朕曾經對胡濙說過,可他卻不以為然,說是開源乃是與民爭利,不是正道,應該以節流為本,而朝廷官員的本色俸祿就已經足夠一家使用,折色少些,也可以用蘇木胡椒等物抵扣,若是有抱怨的,便是不夠盡忠……”
“胡尚書終究是家境殷實,他哪裡知道,如今尋常京官在京城賃著一間房子,為了節省開支甚至不敢將家人接過來同住,於是竟有因此而絕嗣的!至於每到年節,指望俸祿一家老少打打牙祭的也不在少數,他將折鈔一下子削去一半,便是從這些人本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