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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時末,兵部衙門準時散衙,由於得到訊息來自奴兒干都司的船已經停在了天津衛,萬世節同船而歸,張越出門的時候自是步伐異常輕快。直到在東江米巷和妻定門大街的交界處上了王景弘的車,見到對方那藏不住的擔憂,他方才按捺下了剛剛那份高興。
“怎麼,可是鄭公公的情形不好?”
“我剛剛過去瞧的時候,他已經是連坐著的力氣都沒了,可聽說小張大人你要來,他卻高興得很……我是覺得他和平時不一樣,就擔心他病得糊塗了。若是他說錯什麼話,還請小張大人你別放在心上。”王景弘深知一朝天子一朝臣,尤其內官更是如此,因而那眉頭幾乎就完全擰在一塊了,“而且,太醫說,他是多年的辛苦積勞成疾,不好治。”
儘管路上王景弘已經給張越提過醒,但真正到了鄭家,在房中看到病重的鄭和時,張越仍然是嚇了一跳。這位昔日身材健壯精神矍鑠的內官監太監,如今卻是臉龐消瘦眸子深陷,精神也決計談不上好,只是見著他來卻強要坐起身。王景弘苦勸不得,也只能在他腰後肩背等處都塞得嚴嚴實實,又在旁邊扶著。
“多謝小張大人還來看我。”鄭和說話已經是有些吃力了,但臉上還是笑呵呵的,見張越在錦墩上坐下,又問他的病,他就搖搖頭道,“沒關係,在海上的時候比這更要命的也有過,這一回未必就真的是沒救了……就算沒救也不要緊,總算我是償了心願,又在海上多跑了幾年。小張大人,這寶船能變成神威艦,下番的官軍能正式編成神威衛,全是多虧了你。我只有一件事掛心,那便是這神威艦和神威衛……希望他們能永遠保留下去!”
鄭和一下子提高了聲音,見張越聽得仔細並無不耐,他頓時心定了些,隨即一把按住了張越支撐在床板上的手:“小張大人,你管著兵部,如今又是軍戶又是軍職又是武舉等等,我只希望神威三衛不要裁撤,不要輕易動。這些人從出海暈船到如今的海戰爭先,不知道耗費了多少功夫,若是裁撤了,便好似我在這世上留的最後一點東西也沒了。”
看著滿臉渴望的鄭和,張越沒怎麼猶豫就點了點頭:“鄭公公放心,別的事情我做不了主,但此事我必定力爭辦成。”
第十七卷 兒孫福 第106章 世事多有不足
洪武年間,朱元璋立下鐵牌禁制閹宦干政,因而中官一個個只能規規矩矩地住在宮裡,從來沒有散居宮外的規矩。但到了永樂,由於朱棣掀翻建文帝的江山時,多有依賴宮中宦官之力,再加上他畢竟是得位不正,對大臣多有防範,所以各地的守備中官漸漸增加,到了如今,京城內中官在外獲賜府邸的也有好幾個,其中如王瑾這般的甚至還得了宮女做夫人。
鄭和如今的光景雖說不比永樂年,但他畢竟是資格最老的那一批人,至今內官監也不曾提拔上其他的太監來。只不過,這座宅子卻只有三進,上上下下的人也不過二三十口,其中好些都是他收留在身邊的下番官軍子弟。養子鄭恩銘如今已經三十出頭,娶了妻生了孩子,還蒙恩授了世職,一直都跟著鄭和出海,可沒想到這一次竟是這樣回來。
此時此刻,見王景弘陪著張越從屋子裡出來,剛剛被鄭和打出來,只得在外間來來回回轉圈的鄭恩銘立刻迎了上去,張了張口卻又覺得問病情不妥當,於是趕緊話題一轉道:“多謝張大人來瞧父親,家裡亂的很,也沒什麼可招待您的……”
剛剛鄭和向張越鄭重託付那些事情的時候,一旁的王景弘聽著聽著就愣住了。他當然不是為了鄭和居然撇下自己去託付別人而惱火,他自家人知自家事,他是半路淨身入的宮,又由於長年在海上,除了鄭和張謙楊慶等寥寥幾個老的之外,幾乎沒什麼親近的,甚至由於某些緣故連乾兒子或者是徒弟都沒收。眼下鄭和若是真有什麼三長兩短,張謙人在廣東不會挪窩,楊慶因為吳中的事情吃了掛落,也病得半死不活,他就只剩了孤零零一個,日後會是什麼下場都不知道。因而,鄭和託付到最後,連他的事情也求懇了張越,他心中自是感念。
因而,聽鄭恩銘還要說這些,他便打斷了那話:“客套話音匕不用說了,張大人又不是外人。”
不是外人?鄭恩銘雖說在南京時見過張越上了幾回門,可知道養父和這位的交情決計算不上十分深厚,可這會他視作長輩的王景弘這麼說,他也不敢辯駁,於是便垂手而立。
見他這副光景,又看到王景弘長嘆一聲別過頭去,張越想起了剛剛說話都吃力的鄭和,一時有些悵惘。他也不知道,究竟鄭和是在遠洋航行中故去的好,還是在完成航行衣錦還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