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算命陳先生,肥胖白淨,有福相。那一身行頭,也頗清楚,上身是一白色短袖襯衫,乾淨齊整可見摺痕,下面一條暗色肥大揹帶西褲,摺痕也歷歷在目。戴一副黑色墨鏡,儼然知識幹部形象。左手拄一根黑色透亮柺杖,右手提一個精緻竹籠,籠中是那嘰喳蹦跳甚是伶俐的算命鳥。他每隔一兩年都會來村中一次,盤桓個十日八日,給村中有興趣的老少算完了才走。他是個瞎子,以柺杖探路,這一日篤篤篤進了一家宅院,那柺杖卻先探到地上一軟物事,接著哼哼兩聲,陳先生嘆道:“好大一頭肥豬,卻是誰家的?”
正是晌午時分,那厝裡幾戶人在前廳乘涼,閒聊著吹穿堂風呢,一人回應道:“陳先生,是福仁家養的一口好豬呀!”
陳先生用杖子在豬身上探了探,那豬也不甚理會,顧自沉睡。陳先生吟道:“是好豬,卻不是主人的!”那李福仁也在乘涼呢,憨笑道:“先生開玩笑吧,這口豬好養得很,又不往外跑,數我幾年裡最好養的一口豬,怎會不是我的呢!”
原來這口豬頗有口碑,打自買回來養起,噌噌噌長肉,自比普通的豬長得快,習性又好,鄰里也嘖嘖稱讚。說來奇妙,這豬天性不同凡響,吃完了不愛呆豬圈睡,愛跑出來在廳堂一臥,跟人呆一塊兒,一動不動,似乎聽人聊天,既而鼾聲漸起,如一朵巨大的蘑菇在地上生長。大夥都誇這豬脾性好,年底長到四五百斤,李福仁可以起新厝了。
當下陳先生不再言豬,眾人給他在廳堂讓座,吃茶。他也放下籠子,取出紙牌,放出算命鳥,準備占卜的營生。也有人在眾鄰里之間招呼:“陳先生來算命了。”便有一干婦女小孩也圍來湊熱鬧。陳先生將他人生辰八字與那算命鳥說了,算命鳥便跳出來,在斜攤開的紙牌上抽出一張,遞與陳先生。陳先生便拈了一顆黃谷餵了,然後細看此牌,娓娓道出那命運玄機,眾人屏息側耳傾聽,此情此景暫不細表。且道這豬,到了年底,長了好大肥實的個兒,不下五百來斤,李福仁叫了屠夫李細嫩,凌晨時分殺了,分了幾擔到街上擺上架。眾人起來時只見地上有幾攤豬血的痕跡,都奇了,道:“這麼大一口豬殺了也不見豬叫聲,好不清靜利落!”
街道肉攤上,屠夫李細嫩管切肉,李福仁脖子上掛了個退色的電工包,管收錢。晌午時分兩人都顧不上吃飯,在鄰鋪拿幾個包子填肚。李福仁收錢收到手忙腳亂,一雙常年在地頭忙活的手,算起經濟賬來煞是費勁。日頭西落,看那豬肉所剩無幾,破舊的電工包裡鼓鼓囊囊,李福仁也估摸不清到底有多少錢,只是覺得充實到了心頭,似乎把一口肥豬正呆在這包裡抱著。正尋思今天回去算賬可能要算到半夜,卻見大兒子安春急匆匆趕來,叫道:“爹,二姐肚子疼在地上直打滾,娘叫你快回!”
李福仁脖子上掛著一袋錢急匆匆趕回家,二女兒美葉已經疼得無力。阿吉醫生已到現場,端詳過後道:“可能是急性闌尾炎,須到縣裡動手術。”當下叫了鄰里後生四個,抬了竹子擔架來,把美葉放上去,李福仁跟著,就往縣裡趕。其時增坂村還未通馬路,需抬到鄰村廉坑,才能搭上車。
這一住院住了半個月多,李福仁不甚曉得女兒病情,只記得自己成天跑上跑下從電工包裡取錢,而那個電工包,就連睡覺也掛在他脖子上,一天一天地癟了下去。到了出院那天,居然掏空了,李福仁在回家的路上,心有所悟,居然覺得這個包頗為礙手,順手扔了。
福壽春 0(2)
過了一二年光景,算命陳先生又篤篤篤而來,青山依舊,還是那副白胖樣子。有人記起前事,稱讚道:“陳先生好靈驗,說那豬不是他的便不是他的。”於是慫恿李福仁也來算一算,李福仁木訥,不好求神問卜之事,只是搖頭憨笑。陳先生摸了摸李福仁的額頭五官,喃喃道:“子孫滿堂,老來孤單,你的命是撿回來的,硬得很。”李福仁一介粗人,並不明白其意,旁聽者也不在意。各人只管得眼前得失,哪會空愁將來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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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壽春 1(1)
日月穿梭,光陰荏苒,轉眼李福仁已經六十開外,體力不似當年能挑一二百斤擔子,卻仍上山種地,下海種蟶,十分苦作,家中大小事全由妻子常氏主持。這一日正晚飯時分,家裡來了個不速之婦,身材幹瘦,顴骨突出,臉形如橄欖,眼睛卻有精光。這婦人渾身上下與常人無異,只有一個不凡之處,乃是嘴巴,伶俐刁鑽,誇一個人能比花好比月圓,罵一個人能變狼心成狗肺,端的是難惹。她老公腿腳細長,諢號鷺鷥,因而人叫她鷺鷥嫂。兩夫妻無兒無女,家中生計靠鷺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