絆。或許由於某種不可思議的原因,她又突然從夢幻中清醒過來,然後跳到另一個極端,全盤接受了那種將婚姻與愛情分開來的古老觀念。過了一陣子,我才意識到她是真心實意想嫁給瓦希德。那次告吹的相親會上,她的確在竭盡全力博取那位母親的歡心,卻不幸以失敗收場。
對於這樁婚事,媽媽更是耿耿於懷,而且她也不願意忘記過去。幾天後我還聽到她對爺爺說:“那塊地?當初來我們家做客的時候,他們都只跨著椅子邊兒坐著,穿著磨得發亮的絲絨衣服,緊張得滿身出汗呢。”她在說當初她父親擁有的那幢房子。那棟屋子就像一座高山,影影綽綽地聳立在往事的地平線上。1948年以後,她再也沒試著去找過它的下落。房產登記在她兄弟的名下,所以當他們被驅逐出境以後,那棟房子也被充了公。日月流逝,在媽媽和我們的想象裡,那棟房子已經昇華為一座夢幻般的宮殿。可是散居在以色列各個村落裡的親戚們卻寧願忘記過去。我懷疑媽媽之所以勞神費心,甚至勉為其難去參加每場葬禮,並不只是為了向死者致敬。死亡本身就是一種失敗。葬禮上,那些曾薄待過媽媽、如今已一命歸西的男女被裝殮在硬邦邦的木頭盒子裡,然後被送入泥土。大地一視同仁,終會毫不留情地把每個人都吞噬。瓦希德一家人的來訪在她心頭點燃了新的希望。她指望著透過瑪麗重新找回往事。
爺爺可不這麼想。那家人來訪後,他的笑聲依然朗朗。在爺爺的家鄉,一條大河奔流在無垠的沙漠裡,他就住在河岸邊。他不相信人的意志能左右一切。對他而言,命運和上帝是同一回事。面對它們,你只能有兩個選擇—要麼徒勞無益地咬牙切齒、怨天尤人,要麼微笑著接受一切,把世事無常看作命運開的一個大玩笑。
那天晚上,他坐在桌旁,看著媽媽眼角銳利的細紋。“浪費食物豈不是很可惜?”他輕聲說道,“別告訴我麵包和乳酪也成了咱們的對頭啦。”
“我什麼也吃不下。哎,你怎麼不吃呢?”
晚些時候,阿布·納赫拉來了。不像上次那樣,這次他省去了禮貌的寒暄,開門見山地說明了來意。他把塔布什帽擱到近旁的椅子上,看樣子不達目的不打算離去。
“我和傑米拉談過了,”他開口了,“我猜你們和那家人的親事已經黃了,你們沒把瑪麗賣出去。”
“我們可沒打算賣她。”爺爺應道。
“好吧,”他並不介意具體說法,只要能把這場交易談下去,“她很漂亮,這點我得承認,可是祖海爾也太沒出息了。男人不應該為了一個女人喪失理智。” 。。
《瓦地的小號》 第六章(2)
“他會安下心來過日子的,”爺爺說,“年輕人做事時總是忘了考慮自己。”
“祖海爾還算年輕人?”阿布·納赫拉眉頭緊皺,“他都四十歲了。”
“你得相信,”討厭佈道的爺爺居然帶上了說教的口吻,“上帝是萬能的。”
阿布·納赫拉大聲笑了起來。“別告訴我你也開始向神祈禱了。”
“我可沒說我是牧師。”爺爺不緊不慢地回道。
阿布·納赫拉作惡多端,卻不是個無神論者,也不像爺爺那樣對宗教持懷疑態度。他全心全意地相信神,可又把神看作類似稅務稽查員的角色:只要不被抓被罰,那麼在上天看來,他就是清白無辜的好人。真主安拉是仁慈、萬能和永恆的,可是顯然沒工夫檢查阿布·納赫拉幹下的這些瑣碎小事。雖然如此,但是小心沒大錯,腳下的土地不會總是那麼踏實牢靠—沒事就隨便聊起安拉來,說不定會引起安拉的注意呢。所以沉默了一小會兒,他又回到了剛才的話題:“我來是為了祖海爾和瑪麗的事兒。”
我們裝出一副吃驚的模樣,但阿布·納赫拉可沒吃這一套。“我們穆斯林,”他繼續說道,“可不像猶太人或者基督徒那樣。我們向所有人敞開家門,我們也不會強迫誰去親十字架或者門柱聖卷①。我不知道瑪麗是怎麼把我兒子給迷住的。他想她想得夜裡睡不著覺,也不讓別人安生。好吧,我不跟你們發牢騷了。也許託瑪麗的福,祖海爾真能長大懂事,願安拉祝福他們吧。另外,我們不打算要錢或者嫁妝。正相反,我不缺錢,在兒子的終身大事上我也不會小氣。他們可以要棟別墅,在哪兒都行,甚至是價錢最貴的猶太社群。哪怕在迦密山上都成。”他拿出念珠,一邊捻得珠子咔嗒直響,一邊觀察著我們的臉色。“烏姆·赫達,你可得承認,我從沒花錢幹傻事。我生活節儉,攢了不少錢。要讓你的女兒和兒孫後代重新過上好日子,這可是個機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