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淑華又說。
“你不信,你去問龍先生!”覺英故意激她。
“四弟!”淑英再也不能忍耐,便責備地喚了一聲,又用嫌厭的眼光看了覺英一眼。覺英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你說姑媽來了,在哪兒?”琴高興地問道。覺英正要答話,卻被一陣“唔唔”的聲音打岔了。這聲音是從覺新的房裡送出來的。
“你們聽,海兒又在扯風……”覺世的小面孔上忽然現出了嚴肅的表情,他低聲說。他只說了半句,以下的話就沒有說出來。
“怎麼海兒又發病了?”琴焦慮地自語道,她的臉上立刻起了一片愁雲。她看見淑英一個人先往過道那面走了,就同淑華、淑貞姊妹也轉進過道中去。
她們進了覺新的寢室,正遇著綺霞捧了剛剛揀回來的藥急急地走出來。屋子裡擠滿了人,都是熟習的面孔,但她們也沒有心腸去一一辨認。人們走進走出,有的在喚女傭或丫頭,有的在低聲嘆氣。沒有人注意到她們。張氏剛要走出房去,遇著琴的焦慮的眼光,也不說話,只是憂鬱地對著琴搖搖頭。她看見了淑英,也只是溫和地看了淑英一眼,就默默地走出去了。翠環跟在張氏後面,她看見淑英卻露出喜色,欣慰地輕輕喚了一聲“二小姐”。淑英點了點頭,低聲問:“醫生來過沒有?”
“羅敬亭和王雲伯都來看過了。說是不要緊,可是看起來很怕人,”翠環低聲答道。
琴走到床前去。覺新紅著臉,滿頭都是汗珠,站在床前,時而望著躺在床上的海臣,時而掉頭茫然地看眾人。海臣的臉比前一天消瘦多了。這個孩子半昏迷地躺在那裡,眼睛露開一點縫,嘴也微微地張開。他不時發出“唔唔”的聲音,那時手和腳便跟著搐動一下。聲音一停止,這個孩子就像迷沉沉地睡去了一樣。他不認識人,也不再看人,連轉動眼珠的事也成為不可能了。周氏坐在床沿上,俯下頭看海臣。琴的母親張太太坐在床前一把椅子上,臉上帶著嚴肅的表情望著海臣的黃瘦的病臉。何嫂跪在床前踏腳凳上,俯下頭低聲喚著:“孫少爺。”
“藥,怎麼還沒有把藥熬好?藥,快點!”覺新忽然掉頭往四面看,瘋狂似地叫起來,額上的汗珠直往下面滾。
“張嫂,你到廚房去催一聲,喊綺霞把藥馬上端來,”周氏溫和地吩咐張嫂道。張嫂答應一聲,急急地走出去了。張太太關心地注視著覺新的臉,勸了一句:“明軒,你也該寬寬心,不要著急。”
“姑媽,”覺新只說了兩個字,就不作聲了。
琴招呼了她的母親,又同情地喚了一聲:“大表哥。”
覺新痛苦地看了琴一眼,不等琴說話,忽然絕望地攤開手對琴說:“姑媽,琴妹,你們說我現在怎麼辦?”他的眼睛大大地睜開。
琴心裡也很難過,但是她只得裝出平靜的樣子安慰覺新道:“大表哥,你不要著急,我看吃一兩付藥就會好的。醫生怎樣說?”
“王雲伯說不要緊。羅敬亭卻說要吃了他這付藥才知分曉。我看是不大要緊的,”周氏插嘴說。
“昨天下午已經好了。怎麼好好的今天又翻①了?”陳姨太和沈氏一起從外面進來,陳姨太聽見周氏的話便詫異地問道。
琴聞到陳姨太帶進來的那股濃香,不覺皺了皺眉頭。張太太喚了琴過去,在她的耳邊囑咐了幾句話。淑華憎厭地看了陳姨太一眼。覺新卻毫不遲疑地答道:“昨天扯風,吃了保赤散,後來又吃了王雲伯的藥已經好了。不過膀子有點不方便。晚上我同何嫂好好地照料他睡了。今早晨起來還是好好的。下午睡醒午覺後他忽然發燒,隨後就抱著頭,哭喊‘痛啊!’‘痛啊!’喊個不祝我叫他不要哭,他很乖,聽我的話就不哭了。不過看他那種痛苦的樣子,可知他頭痛仍然沒有停止,後來過了一陣就成了這個樣子……”覺新說著淚珠一顆一顆地從眼角滾下來,他還要說下去,但是張嫂和綺霞一個提著藥罐一個捧了碗進來了。他便走到桌子前面看著張嫂把藥傾在碗裡,不轉睛地望著藥碗裡冒出的熱氣。海臣的叫聲暫時停止了。房裡只有陳姨太和沈氏在低聲談話。
“可以吃了罷?遞給我。”周氏忽然抬起頭望著覺新輕輕地說。
覺新遲疑一下,後來才答道:“還有點燙,不過也吃得了。”
他伸手去拿藥碗。
“讓我來端,”何嫂連忙站起來低聲說。她上前一步,把藥碗從覺新的手裡接過來,依舊回到床前,跪在踏腳凳上。何嫂端著碗。周氏拿起碗裡那把小銀匙。何嫂用另一隻手輕輕地搬開海臣的小嘴。周氏先把藥